二臣贼子(93)
李爻依旧睡得沉。
近在咫尺, 他安静、乖顺,醒时的嬉皮笑脸、玩世不恭和乖戾霸道通通不见了。
因为合着眼, 那眼尾上挑的弧度更明显了,配合两道柳叶似的飞眉,面无表情也似有三分媚色。
丞相大人平时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今日以前,景平从不觉得他与媚色沾边。
有两缕汗湿的银白头发,贴在他鬓边,延伸到衣领。
景平想:这样一定是不舒服的。
他像触碰易碎的艺术品一样,轻缓地帮李爻把头发顺好。
指腹触在李爻脸颊上,有微微的凉。
李爻略重、温热的鼻息落在景平手上,霎时将血气方刚吹成年轻人心上的一把燎原火。
景平知道不对,可他忍不住了,轻轻俯身,贴吻了李爻的额头。
浅尝辄止当然不能平息心底的欲望,反而激起了别样的怜惜,让景平想把眼前人揉进心窝里。他寻着本能,从李爻的额头蜿蜒向下,细细密密落了数不清的吻,终于逡巡到对方的嘴唇。
也许这地方敏感。
加之李爻只是睡得沉,并不是真昏了。他眉心轻蹙,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微弱得只在方寸间可闻,像猫咪打懒时的轻呼,又像欲求不满的呻/吟。
声音灌进景平耳朵,他一下愣了,停下动作,大脑停摆,就连反问自己在干什么都做不到。
几乎同时,李爻似是憋气,张嘴轻抽一口气。
二人离得太近了,直如李爻主动在对方的下唇含了下。
贺景平的心顿时喝高了,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咚——”
后脑狠狠磕在床柱上,把臭小子磕得七荤八素,龇牙咧嘴,给彻底磕清醒了。
大不敬啊!
他被自己以下犯上的行为吓得要犯心脏病,不敢再看李爻,背对着人从床上出溜到地上,闪念想落荒而逃,又记挂着对方发烧,只得强迫自己抱元守一。
可哪儿有这么容易?
他下意识抬手触碰自己的嘴唇,将触未触时又顿住了。他不忍心让指尖扫去残留的缱绻。
李爻那一“吻”随性得像不经意的品尝,却实打实印在景平下唇上,横冲直撞到心里。
景平脑子“咕嘟咕嘟”冒泡,每个泡泡爆开都是对“吻”进行下去的幻想——太师叔那随意不羁的性子……在床上,该是什么模样?
仅存的理智在覆灭之前决定暴起反抗。
克制让贺景平对自己生出种强烈的厌恶。
他抽一根银针,狠扎在自己三间穴上,好悬把手扎漏了。
同时恶狠狠地想:他若是知道你心底的觊觎,岂非要恶心死,讨厌死你了!
欲念或许让景平一针扎灭了,也或许让“他讨厌死你”吓傻了,总归是消停不少。
景平背靠床榻守了整夜,隔三差五回手摸摸李爻的温度,是彻夜不敢再回头看那人一眼。
天色将明时,李爻醒了。
他被景平“哄”着好好睡了一夜,烧退了,身上的麻痹之感也彻底消了。
一偏头见景平背对他坐在地上,惊道:“你一夜都在这?怎么坐地上?”
景平闻声回头,不说话,也不怎么正眼看他,只是又诊他脉搏,片刻叹了口气。
“咋了,神医,病人可最害怕大夫皱眉叹气的,”李爻故意逗他,“我病入膏肓啦?”
可这玩笑于景平而言并不好笑,他深深看对方一眼:“也就是你身体底子好……”
“行啦,”李爻不乐意看他顶着黑眼圈一脸惆怅,“快去睡觉,要不咱俩礼尚往来,换我哄你睡?”
景平站起来跑了。
当然,他是强撑着脸面,礼数周全地啰嗦了一番医嘱,从容不迫地落荒逃了。
李爻把人打发去补觉,在屋里溜达两圈,活动躺僵了的身子骨,心里总惦记着江南驻邑军,当然他也存着私心,想找花信风商量自己突然严重的症状。
吃过早饭,他入宫见驾。带着辞行的目的去,却没得批准——皇上说恐嘉王余党尚存,让他待在都城,等三司抄家的结果。
倒是在理。
“晏初……”
皇上叫他。
御书房里只君臣二人,就连樊星都给遣出门外了。
“先帝的密诏朕并没比你早知道几日,知道之后即刻去窖珍坊寻那坛专门留给你的藏酒,但没找到。朕一度怀疑是五弟,那诏书一直由母后收着,她生前最疼五弟了……可昨日他否认了。”
这意思是全无对证,不仅不知是谁在背后算计,就连毒酒都不翼而飞,更别提寻到毒源了。
皇上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至于几分真假,委实不好说。
李爻站得规矩,低眉顺眼道:“微臣早就发下誓愿,愿以寿数几十换我大晋百年无忧,辅佐陛下做一代明君,无怨无悔。无论这背后算计之人是谁,臣既已还朝,便不会再对陛下心存芥蒂。”
赵晟片刻没说话,摩挲着那块腰佩——可玉碎终有瑕啊。
他眼里掩不住悲色:“你……从前对朕,从不会这样恪谨疏离。”
李爻一讷,随即笑了:“陛下有所不知,微臣不去坊间走这趟还不知道呢,百姓们把陛下和微臣的关系传得乌漆嘛遭,臣不在意声名,却不能败损我皇天威。”
赵晟紧跟着想说“随他们去说”,而后又确定李爻不是在意虚名的人,更不会相信老百姓嚼几句舌根子就能影响国运。
这是碍于君臣颜面的说辞……
话不必说得太直白,点到彼此心知肚明便罢了。
赵晟摇头苦笑:“罢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大朝会上朕想见你的好气色,”他顿了顿,又道,“你身上的毒,朕会着人详查,帮你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