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96)
辰王叹气:“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希望是本王多心善忌,把阿晟的心思想得太窄了。”
话说到这,二人已到宫门口,就此分别。
李爻往自家马车边溜达,见除了府上小厮,景平也正在车边,转悠着随意踢地上的石头子玩,察觉到他来,仰脸给他一个温和笑意。
自打景平知道李爻半边身子发麻,便对他的照顾更加勤勉了,起初十来天,日行三次针,雷打不动。这几天把频率稍缓了些,也是赶着每天正午必有一回。
前几天李爻在府上忙得昏头,外面突然瓢泼大雨下,他才惊觉快中午了,念着景平必得回来,未来及让家人去宫门口接,年轻人已经湿哒哒跑回来——风大雨急,他的伞在半路就给掀了。
李爻当时想劝他变通一点,好歹等雨过了再说。
谁知对方开口抢话:“什么都行,唯独医你身体的事,不能听你的。”
他开始唠叨李爻。他对李爻的身体有种近乎死心眼的执着,一只絮絮叨叨的落汤鸡,可笑又可爱,惹得李爻心里软乎乎,又暖暖的,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恍惚与李爻初见他时重合——那个江南茶馆里,认死理非要还他玉珠子钱的少年,已经玉树淋暴雨,长这么大了。
从宫门口到马车前,只几步路。
二人的过往在李爻脑海里拉洋片似的过,让他眉眼温和,在景平肩头搂了一下,拥着人上车:“一会儿没有急差就在家吃午饭吧?”
景平点头应了:“下午正好去礼部尚书府上出外差。”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李爻笑着问。
景平眼睛登时亮了,没说话先咽了咽口水:“真的吗?”他想了想,“吃面吧,上次你做的酸酸甜甜还带点辣味的那个。”
做汤面少有煎炸,油烟不呛人,李爻心知肚明对方的贴心,笑着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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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辰王所言之事预料之中地来了。
小朝之上,三法司联合上参,怀疑郑铮是嘉王一党,请求皇上下令准许彻查。
这事看似八竿子打不着。
可但凡有点心眼的人便会发现,乱事的起因正是郑铮巡边:
若没有他前去胡哈被扣押、以头撞柱难以还朝,往后的乱事或许都不会有;
可若说是郑铮怀疑有人里通外族,以命上谏钓鱼,也说得通。
一时间,真相徘徊于黑白两面,扑朔起来。
三法司只得碍着郑铮帝师的身份,在小朝上请示圣意。
辰王颇有深意地看了李爻一眼,坐直身子拱手道:“陛下,郑大人不会通敌,更没有谋刺之心,臣愿以亲王爵为郑大人作保。”
皇上坐在御案后,面色平平,不说话。
李爻看不出他的心思,却也道:“陛下,微臣附议,同为郑大人作保。陛下在江南时,郑老师暗中提醒过微臣,防备朝中生变,臣才能看破胡哈、羯人与范洪的拖延用心。”
话音落,右都御史陈黎低声道:“王爷作保可以,但……李相……”
皇上赵晟生得雅儒,性子并不大缓和,不喜欢下臣奏事支支吾吾,先偷瞄上意,烦道:“陈爱卿也学会磨叽了?”
陈黎赶快言入正题:“昨夜范洪突然翻供,说因为知道郑铮大人和李相暗通日禄基,帮其重夺王位,才险些丧命于李相之手,”他顿了顿,“那罪人现在被押在外面,哭喊着要当面陈情,陛下是否要见?”
赵晟脸上一丝阴晦闪过。
李爻顿觉闹心,前胡哈王扣押郑铮,接日禄基取而代之确实是他的提议。
没想到,按下了胡哈,还真被有心人编排。
花信风这乌鸦嘴是开光了——果然有人挖了坑给他跳。
所幸这坑应该是临时起意挖的,不怎么高明,不会有切实证据,却极有可能撼动皇上对他的信任。委实癞□□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范洪背后因势利导之人是谁?
李爻顿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想天下太平,想淡去李家二臣贼子的名声,怎么就这么难呢?
转念,他又觉得自己庸俗——名声算个屁。
李爻垂着眼睛,没表情。
赵晟满以为李爻会自行辩白,请陛下相信臣心可昭日月,那么他便立刻叫范洪滚蛋,哪里凉快死哪儿去。
结果见李爻眼皮都不抬,有点失望。
他摩挲着金镶玉的腰佩,片刻道:“把他押进来,朕倒要看看,他如何攀诬朕的忠臣良相!”
“忠臣良相”四字委实刺了李爻的耳朵,他阖了阖眼——若没半点疑惑,何必耽误工夫把人叫进来对峙?
片刻功夫,范洪被带上来了。
个把月不见,那高壮的汉子已经被折腾得形同枯槁。
为了见驾,他被清理过仪容,断臂上绷带都是崭新的。可他身上依旧带着股清理不掉的腐败死气,随着他进殿笼罩开来。
范洪跪伏在地:“罪臣范洪,叩见陛下。”
赵晟是副不笑也带三分笑意的面容,现在目色如刀。他视先帝为榜样,手段却似怎么都比不上父亲。
父亲江山可定,乱匪可平,而他呢,虽然被百姓信奉为真神圣主,其实闹得四夷乱象起,自家关上门都不安宁。
他眼看范洪怒火中烧,恨不能亲手砍了这奸佞,好半天没说话。
樊星见诸臣大眼瞪小眼等了半天,到赵晟身边轻声提醒:“陛下。”
赵晟这才高高在上赏出一个字:“讲。”
左右侍卫架着范洪,将他半薅起来。
范洪嘴上裂得都是口子,好几处在渗血,他舔了一口血腥,怒目向李爻道:“当年确实是我有眼无珠,错信了缨姝那贱人,但你因为缨姝毁了你那小娈童的脸,便将我一同记恨上了。面上不好报复,小肚鸡肠地伺机等候,终于等到时机,将谋乱的帽子扣在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