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徒儿总想弑师(70)
然后修长的食指和拇指扒开他眼皮, 仔细看了看, “你现在应该能感觉到光了吧?”
“能, 只是有点微弱, 还时有时无的。”
“这样啊”,沈长清给他把蒙眼布系回去,又拍了拍他脑袋, “我看你快到大凶的样子了,到时候应该能清楚点。”
这次叫阿山过来, 其实是有别的事情。
沈长清之前思来想去,京中情况暂且不急,剿匪一事却不可拖延。
但自家徒弟那个德行也着实不好对付,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行。
于是沈长清便想起来,阿山是一只很特殊的鬼魂。
阿山不是天生失明的,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是能看见的。
那一年雪实在下得太大了,润宁城的街道上,他被寒冷的天冻僵了身子,沈长清和颜柏榆正巧路过,颜柏榆在跟沈长清聊战事,沈长清却走到他身边。
他一动也动不了,沈长清以为他是死了,便捧了清雪,要掩住他的尸体。
他都已经绝望了,沈长清却忽然停下来,手一抖,紧跟着便开始挖雪。
他在雪地里埋了太久,半截身子都封在了冰里。
沈长清就徒手想把他刨出来,刨断了指甲,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颜柏榆无奈地看了沈长清一眼,没再说什么,蹲下一起挖。
他被沈长清的双臂温柔地抱起,迷迷糊糊听见颜柏榆的小声埋怨,“喂,我刚刚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我说,等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夫子,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你先去,替我向元青先生告个罪”,沈长清抱着快冻死了的他,站起身,大步离去,“这孩子还活着,但如果不及时救,估计活不久了。”
于是那个时候他就想,这个顶好看顶好看的哥哥一定是神仙吧?
神仙哥哥把他裹进了被子里,一点也不嫌弃他脏。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神仙哥哥端着一盆热水,蹲在他面前,给他一点一点敷软那些结了冰硬邦邦的地方。
又盛了热汤,喂给他喝,细心地给他擦着嘴唇。
神仙哥哥跟他说,“你要快点好起来,熬过这个严冬,然后努力活下去。”
从那一天起,他总在盼望春来。
他一滴不漏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汁,喝完还要舔一舔碗面,一点都不放过。
他想活,哥哥说,春天来了就带他去山上看桃花。
他很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疼。
可他实在冻得太狠了,五脏六腑早已衰竭,他渐渐喝不下去汤汁,往往咽下去一半,又呕出来。
他便哭,心里觉得很愧疚,弄脏了哥哥的被子,哥哥会不会一生气就把他丢出去呢?
他挣扎着爬下床,决心要自己离开,他不想让哥哥赶他。
沈长清重新煎好药进来的时候,看见他倒在地上,吓得连碗都端不稳了,滚烫的药汤泼在手上,霎时起了水泡。
沈长清却把碗一丢,冲过去,把他抱起来,塞回被褥里。
他看着沈长清责备的眼神,越发难过起来。
可沈长清只是有些悲伤地说,“你是不想活着了吗?”
不是的。
他只是怕,怕玷污了这位仙人,怕给仙人惹麻烦。
沈长清一日三餐给他换着被子。
换下来就立刻拿去洗,大冬天的砸开厚厚的冰层,在河里洗。
那双好看到几近完美的手,生了不和谐的冻疮。
每次颜柏榆看见那手,就会骂,“你是没人可用怎么的?!本来就身体不好,能不能注意点?!”
沈长清的眸子里立刻下起了小雪,凉嗖嗖的,“我是人,旁人不是人?我不需要人侍候。”
颜柏榆就无话可说,沈长清紧盯着颜柏榆微微放大的瞳孔,“柏榆,你别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别忘了自己的根又在哪里。”
还未发迹的时候,颜柏榆也是这样在这条河边手洗的衣裳。
沈长清擦过颜柏榆的肩,径自离去。
颜柏榆猛地拉住沈长清后领子,“我是旁人吗?我给你洗!”
“反正……我皮糙肉厚,哪像你,弱不禁风。”
沈长清终于低头笑了,阿山透过窗外看着沈长清笑了,便也笑了。
他便想,神仙哥哥笑起来好好看啊,好温柔,就像……
他没读过书,想不出来形容词。反正就是很漂亮很温柔。
他又想,神仙哥哥的朋友看起来好凶的样子。
就是隔得远了,瞧得不怎么清楚。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这一咳竟停不下来了,肺里又痒又痛,他扒着床沿狠狠咳嗽了一阵,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然后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沈长清正握着他的手,满脸担忧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换成了淡定从容。
“别怕,淤血吐出来了,就说明快好了,你要坚信自己能勇敢活下去。”
“真的吗……”他感到自己浑身虚弱乏力,却还是有点高兴。
他快要好了,好了就能爬山,就能看寺前桃花。
“可是为什么,我的眼睛好像看不清了?”
他眼前模糊一片,小得可怜的视线范围外是无数光斑。
“你太累了,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沈长清推门出去了。
沈长清以为他睡着了,可他烧得难受一时半会怎睡得着。
不过是不想看见神仙哥哥失望的神情。
门外,颜柏榆正在跟沈长清谈话,“那孩子睡了?”
“嗯。”
“你应该很清楚,那孩子已经回天乏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