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徒儿总想弑师(73)
常七去马厩里牵马,正是沈长清上次留在这的那两匹。
他撅着屁股解着缰绳,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得直起腰,“不对!你这伢子咋知道老汉姓啥?!”
常七生着一颗豹头,虎背熊腰,颓废的时候还不明觉厉,一但提起警惕心,就如同一头猛兽般危险。
他蓄势待发,“你是贺家的人?”
“我知道老先生跟贺林镖局的人有仇”,常七听此眼神骤冷,沈长清却并不在意,继续道,“我不是来说和的,也不想掺和江湖恩怨,我只想请您帮忙演出戏,好送我上牛驼山。”
“你上牛驼山干嘛?胡万那个兔崽子自打老当家死后就一直专权,那之后我老汉再也没跟牛驼山来往过,你找我不好使……”
沈长清一愣,随即很快回忆起常七说过的话。
——这条路啊,除了我老七没人敢走!
——往前三里地有个匪窝,他们大当家的小时候跟我穿一条裤衩!
——十年前,我还在镖局的时候,就走这条道!
——那边有条溪谷,没水的时候从中间穿过去,可以省上半天路程!
是了,这匪窝其实就是牛驼山,而常七口里的大当家已经死了。
后来上任的大当家虽然是个实打实的恶鬼,但牛驼山还有不少曾经与常七相识之人。
他们不会为难常七,所以这条路只有常七才敢走。
但常七不愿与他们打交道,所以上次他没有带着沈长清走这条路,而是选了另外一条稍远些的近道。
“您误会了,晚辈并非让老先生引荐,而是……”
沈长清招招手,示意七老汉附耳过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看见我身上这行头了吗?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常七果然受不住诱惑,凑近去听。
第44章 演你没商量!
七老汉听完沈长清的计划, 脸上堆着坏笑,嘿嘿道,“你这伢子看着挺正人君子, 想不到竟然一肚子坏水, 焉儿坏焉儿坏了!”
沈长清轻轻拍了拍常七的肩膀, “到时候就全仰仗老先生了。”
七老汉竖起大拇指, 指头朝着自己下巴,“你搁那墩子上坐会, 老汉这就去准备!”
只见常七从马厩后面拖出来一扎麻袋, 左胳膊肘上还环着好几条草绳。
他把手里东西放到地上, 然后撑开一个麻袋,往袋口里利落地装着稻草, 塞得满满当当, 然后抽了条草绳束口。
七老汉把那些麻袋全部装满之后, 开始装车, 一袋一袋往上搬,搬一会还得歇一会揉揉手腕。
他双手手腕上各有一道对称的狰狞疤痕, 那是手筋被挑的证明。
沈长清想要帮帮忙, 却被老头很凶地推开, “老汉我还没废!”
这是一个极为要强的人。
沈长清点点头, 就真的到一边坐着去了。
沈长清听着七老汉嘴里哼着的小曲, 闭目养神。
“晨曦醉饮三杯酒, 偷得浮生半日闲——”
歌声里隐隐透露着常七快意恩仇的直爽性子,“后生啊,等事办成, 你可不要赖账——”
“人老得钱不容易,逢场作戏笑脸迎。思来想去又何必, 不如浮白快活去!”
沈长清睁开眼睛回应,“老先生放心,不会的,有功夫一起喝一杯。”
“后生狂妄,喝我老七的酒,对不出来诗,可是要罚的!”
沈长清温柔的眸子里含了笑意,“我很期待。”
于是常七像得了什么癔症,又像是无酒自醉,兴奋而癫狂,咕哝着不成章法的句子,吟唱着无人能懂的歌词,把自己哄得乐呵呵的,偶尔飘向沈长清的目光越发慈祥起来。
于是沈长清就知道,这还是一个浪漫的人。
因为现实不如意,所以这个人就在醉生梦死里,怀念年少时的光景。
当是鲜衣怒马,才华横溢。当是武艺高强,少年意气。
当是一身正气如清莲,出淤泥而不染,于是世道险恶容不得他,人心不古毁了他一腔热血,少年再也不会拈花入水,又从水中捞来月华,明明喝着再寻常不过的黄酒,却偏要说自己饮了一杯明月。
他生了酒槽鼻,长了满脸麻,驮着乌龟背,蹒跚了腿脚。
他会在雨天的时候,发了旧疾暗伤,断了筋的手脚,缠绕着蚀骨销魂的痛意。
他会躺在床上,窗边破了洞的草纸灌进呼呼作响的凉风,薄矜寒冷盖不住他曾经健硕的身躯,茅顶滴漏融化的冬雪浸湿他被褥,他蜷缩在积水的床榻一角,于近在耳畔的马嘶声里追忆从前。
从前是一身力气怎么也使不完的少年。
“走咯——!”七老汉栓好了马,坐到前面,沈长清翻身上了另一匹,跟在后面。
时光太悠悠,马车在夕阳里远走,影子被拉得格外格外长。
沈长清有一茬没一茬跟老汉聊着天,马儿用尾巴一甩一甩赶着秋蚊子,两人鼻尖不经意间能嗅到草木清香。
或者是落叶腐烂,混着泥土的味道。
并不难闻,只是教人想起遗落的生命,抱憾的青春,都再也回不去了。
入夜的郊外很静,板车压过石子,颠簸起车上的“货物”,牛驼山另一侧山下的林子里若隐若现火光。
胡子经常在这一带打劫,有经验的行商是不会在夜间走这里的。
一进了这林子,七老汉就谨慎起来,沈长清也沉默不语,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
七老汉安抚了他一句,“放轻松,这条路走过百八十回了,没怎么出过岔子。”
“嗯”,沈长清握紧了缰绳,小腿夹住马腹,与常七的马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