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149)
她走得极其匆忙,人人看着都像奔赴灿烂光明的未来。只有段昱时和她自己知道,她是在逃跑。
想要逃到一个,和他无关的世界里。
她在那个名为“他们的家”的悲伤盒子里把自己的勇气耗光了,用尽所有去证明,这片土地并不适合自己。
“可后来我并没有像媒体写的那样一蹴而就,也没有采访里表现得那么轻描淡写。我落选了,那位导演说我不会剥离。”
现实生活中的事情影响她太多,没有一位用心做电影的匠人愿意启用一个无法全身心投入角色的演员。
“刚到美国的时候我总是在哭,有一次甚至哭到邻居来敲我的门。我不敢打电话给任何人,不敢告诉朋友、小叔、经纪人。因为害怕被放弃,害怕他们看到支离破碎的我。”
芙提扣着地毯上面的花纹,“我当时在想。连你都放弃我、觉得和我在一起或许会是件后悔的事,那么还有谁,能够接纳我?”
最困难最困难的那段时间,芙提不是没有想过回到自己的舒适圈。
她甚至知道只要自己足够卑微,愿意缠绕,段昱时就不会抽走借她攀附的枝桠。
可她讨厌那样。
电话里回应芙提的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段昱时握着手机,五指在颤抖,可他自己不知道。
喉咙紧得发疼,没办法对她说的话无动于衷,甚至连降低其中的攻击力都做不到。
“我抛弃了功成名就的一切,连同你赐予我的那部分。”
季芙提花了这么多时间,吃了那么多苦,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将段昱时这三个字从她的功绩里彻底剔除。
她仅仅只是需要人们记住自己的名字,而非段氏女郎这样人人趋之的头衔。
她想要自己的城堡。
“不断地跑剧组、试镜,学着把个人情绪收敛到工作之外,这就是我的三年。这三年。别人看起来风风光光的三年,其实我只做了三件事,以上是两件,还有一件是努力忘掉你。”
“芙提……”
“我失败了。”她说,“你来看过我,不止一次,对不对?”
稻草从身体里长出来了,空虚的东西塞满了整个身体,段昱时感觉自己被抽走了什么,不然怎么会痛到连一句回应,都困难。
他看着落地窗前,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身体。
瑞士的夜晚并不寂静,寒风被拦在玻璃窗外,却在他的心上过境。
沉默数秒,知道她还在等待,段昱时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硬声道,“对。”
“为什么不来找我?”
芙提的语速很慢,慢到不像求和,却也不似质问。面对段昱时,她已经能够做到平静。
“一直以来,你都喜欢在背地里为我付出。我知道你的‘为我好’都是真的,我很感谢,直到今天我都还在为你这份难能可贵的偏爱而感到心动。只是这样的做法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既不需要我知道,还顺便感动自己。除了助长道德上虚伪的满足感,根本毫无用处。”
段昱时说,“可这是我爱你的方式,并非想向你邀功。”
“那只能说明,你爱人的方式错了,或者说不适合我。”芙提说,“我没你那么多人生经验,也学不来运筹帷幄。迄今为止我都不觉得当初我不留余地地喜欢你是丢人的事,就算摔得头破血流也毫不惋惜,因为这是我的方式,我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百分之一百,给他我的所有。”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射向他的子弹。
“你做不到和我一样的,对不对?”
芙提垂下眼,“所以我问心无愧,所以我们不合适。”
她至始至终只是希望段昱时能够多在乎她一点而已。
“爱很简单的。”她说,“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我知道,爱一个人绝不是看着她掉眼泪还能忍住不抱她。”
在你决定默默守护的英勇里,从来没有想过她只是想要一个安抚的触碰。
或许他也喝过她光顾过的街边的热红酒,和她在公园里与同一只宠物狗擦肩而过,吃过同一家不地道的中国餐厅,甚至跟随她的步伐到过美国每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可伫立了这么久,看着她越逃越远这么久。
段昱时,你究竟是以什么心情,坐上那些航班的呢?
第104章 困境
他们的感情与其说是渐渐结束,不如说是戛然而止的。
至少对段昱时来说是这样。
事情发生之后,他其实收到许多谴责。不是放到明面上的声音或动作,而是存在于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
但一边听那些叹息一边又觉得真好,他早就知道芙提讨人喜欢,如今人人都为她鸣不平,更印证了她的特别。
他从不替她担心后路,以后会不会出现有更好的人,因为他知道她既值得,也能做到。
在每一个闲下来的罅隙里,他品味着切除肿瘤后还没来得及流血的自由时,都会这样想。
那天晚上他接到电话,其实是在开会,桌子上的矿泉水贴着价值不菲的标签,足以证明这场交流的重要性。可他还是打了个手势,抱歉着附身出去。
“找个靠谱的人送你回家。”
除了真的走不开,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多是因为自己心里不舍。
不愿见到她,不忍见到她把自己折腾得狼狈,更不想接受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想见却不能见。
太害怕自己先迈出那一步,所以死死地咬住牙关。
挂断了通话感觉心脏被挖走一块,通讯录翻了好久才打听到她今天和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