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175)
和段昱时如出一辙的冷漠高傲。
那时候,芙提就觉得他们很像。即便没有这层血缘,他们看起来也像是一路人。
后来越是了解,她就越是这样觉得。
可此时此刻,看她静静地抽烟,透过那被晚风扬起的乌黑长发,和她弟弟有七八分相似,即便落寞也依旧生不出可怜的背影。
芙提就突然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像。
“您有没有心存希望过呢?”她问,“如果开口告诉我你有多不舍,或许我就会将它留下来。”
那道背影僵了僵,顿了两秒才缓缓回过头来。
冬风难得温柔,夜的帷幕像一张细网,缓缓拢住脆弱的坚强。
段望舒的视线落在她乌黑的瞳孔里,像是掉进了回忆陷阱。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孩子站在她面前,说过类似的话。
而当时她又是怎么选的呢?
不记得了。
只记得日本过了时节就会零落成泥却仍愿意开得满树绚烂的樱花,第一次相伴回国时在灯塔看得那一场大雪和车里放的《连名带姓》,还有为了抵抗拉斯维加斯恶劣的冬天躲在家里的壁炉旁,一边烤火一边看彼此喜欢的电影。
现在,也是这样的冬天。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裂开,渗透,湿掉了,却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眶。过了半晌,才在无数个冬天里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说。
“‘留在我身边吧’。”
芙提几乎是毫不犹豫:“好,我答应你。”
段望舒的眼泪掉下来了。
“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它。”
比我,更需要它。
大年初一,午上三竿段昱时才踩着拖鞋往楼上下来。
做饭的阿姨朝他点点头,“今天包了你最爱吃的芹菜饺子呢。”
段昱时拉开冰箱门找水喝,“都十几年了,怎么陈姨还老是记错,喜欢吃芹菜饺子的是段望舒。”
“唉……”女人扶了扶眼镜,“那孩子,夫人不是说她回国了吗?怎么今年又不在家里吃饭……”
陈姨在段家待了许多年,从小时候就陪着段舒华长大,虽然是封建地主家买回来的丫鬟,但旧习俗要不得,早许多年前就嫁人成家。怀着感恩,每年大年初一都要过来给他们两个被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做一顿饭。
可渐渐地,怎么也盼不整齐了。
“您别操心她了。”段昱时捏捏她的肩膀,“京都入了二月就冷得不行,她找个热带岛屿过冬去了。”
“找什么热带岛屿,她又不是热带鱼,家里有暖气怎么冷得到她……”
段昱时一边喝水一边往外走,手里还不忘给段望舒发短信,骂她不孝。
那头回的很快:“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他咬了咬后槽牙,手机刚装回口袋,段舒华就在沙发上把他叫住了。
“不是说今天会过来吃饭?”手里的佛珠都摸了几百遍了,“午饭还是晚饭?能不能说清楚?”
段昱时沉默了一秒,叮嘱道:“妈,待会人来了你可不能用刚才那个语气讲话啊。”
段舒华皱眉:“我什么语气?”
“很不耐烦,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扫地出门的语气。”
“我仅仅只是这样对你——”她气得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都在抖,颗颗饱满,贵气逼人,“哪有让人家大年初一登门拜访的?段昱时,爷爷奶奶从小教你的礼数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儿子是年三十晚上匆忙赶回来的,年夜饭就吃了几口,说是肚子很饱,想也知道回家之前干什么去了。段博裕还没来得说他什么,段昱时就直接打断他,然后告知段舒华,明天有一场重要会面。
“什么会面?”面临过无数大风大浪,走出半生的段舒华头也不抬地问。
“我的结婚对象见面会。”
一句话将两个大家长噎到双双咳嗽。
而当时的芙提,还在怡然自得地和季明信一家守岁。
“明天见家长?”伏玥有些意外,“怎么挑了这么个日子?京都本地人一般都不喜欢大年初一有人登门拜访的。”
芙提愣住:“啊?”
伏玥看看她,又看看季明信,问道:“你没有教过她这些吗?”
男人一脸理所当然:“这不是常识?”
芙提看看婶婶,又看看小叔。
伏玥忙问:“你做好准备没有?伴手礼啊,还有明天的穿着什么之类的……”
芙提说:“段昱时说只要我带个人过去就好了……”
季明信冷笑:“不想结婚就直说,还得设个局。”
伏玥说:“你闭嘴啊你。芙提,芙提?……季明信你想想办法吧!”
芙提站起来跑到阳台外面去打电话。
门没关紧,季明信嘲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送个果篮得了,他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缺的?”
嘟嘟。段昱时接了起来,“喂?”
“段昱时!”
“段昱时!”
段舒华被他气得不清,“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从你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再是单纯的被爱与爱的关系,而是真真正正被法律赋予权利的利益共同体,无论生老病死,只要一天不破裂,就永远都得与对方在一起。”
饶是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在面对孩子时,母性的本能还是摁捺不住。
作为一个母亲,她有这个义务去告诉段昱时,他要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他说:“正如您所说的那样,这就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和芙提想要的是一回事吗?你有想过吗,那孩子或许并没有想要婚姻,而你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她套牢……至少应该给人家一个思考的空间和后悔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