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55)
“看她演戏就像在逼小学生写作业。”
要一个一个细节的教,手把手地那种。
钟哲鸣偶尔也会给段昱时打电话,两三句绕不开芙提,再迟钝都能察觉出不对劲。但他并不是八卦的人,也不认为两人的身份在恋爱这件事情上有什么错,于是识趣地闭口不提。
“你什么时候回来?”
段昱时含糊地说了个时间,钟哲鸣问他该怎么办。
总不能放任她这样自我折磨下去,哪怕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那头的男人沉默了数秒,电磁波之间只剩下吞吐的呼吸声,香烟的雾气飘散在拉斯维加斯夜晚的天空,他站在阳台上,眺望着院子里有些蔫巴的花草。
那边隐约有女人的声音叫了他一句,钟哲鸣没能听清。
第二天便是周末,副导划了一条路线给她,让她自己注意遮蔽,去这些以后要取景的地方踩点,好好找找感觉。
芙提便戴上口罩和眼镜,踩着帆布鞋踏上了公交车。就像回到去年夏天,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每天抱着教材穿梭在楼道和教室之间,偶尔也会在树荫底下看斑驳光影。
她和学校里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那些人渴望更大的舞台,想要被这个世界看到,芙提却连类似的野心都没有。
她唯一想要做到的就是把每一件事情做好。
为什么想要成为演员?这原因说出来可能很荒谬,因为她希望被人记住。高考那年的暑假,在填志愿之前,芙提陪着朋友去看了《寻梦环游记》。里面急切想要得到米格尔帮助的埃克托,怎么跑也跑不出橙色花瓣铺成的通往人类世界的桥道,因为在他向往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人记得他。
“死亡不是终点,被遗忘才是。”
电影的最后,曾曾祖母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地将米格尔送回家人的身边,朋友坐在一旁,静静地揩去脸上欲掉落的眼泪。她扭头问,芙提,你怎么没哭?
因为她还在回味那份台词给她带来的震撼。
“我一直以为爱的反义词是不爱,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爱的反义词遗忘。我不会忘了你,因为我一直爱着你。”
季明信那段时间对她的关心是这十几年以来的频率最高的,可芙提始终给不了他答案。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向往什么。想学什么知识,以后去就任一个什么职业,她对这份未来构建毫无概念。
直到电影的尾曲响起,她才缓缓地听见了心底的钟声。
她想成为一个演员。
能够被爱,能够被记住。能够在另一个世界依旧被很多人想念。不会再重蹈被丢弃、被遗忘的覆辙。
很好,没有比这更好了。在填下京都电影学院这个志愿的时候,她终于笑出声来。
那四年学习的时光可以说她目前为止渡过的最轻松的阶段了。那些极其寻常的日子,平凡的事物,在她眼里看来都闪着细碎的月光,铺亮她原本暗淡无光的生活。
芙提不想在这里停下来。
她站在街道边的玻璃鱼缸前,看里面五彩斑斓的光将这透明隔壁折出琉璃般的色泽,里面游动着几尾慵懒的兰寿金鱼,各有各的特色,红得特别又可爱。
有阴影落在脚边,声音掉在渔夫帽上,芙提抬起眼来,恰好看见那和善的微笑。是个中年女人,声音温柔:“很漂亮,是不是?”
芙提点点头。
她便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这只浑身红透的叫车厘子,两颊边有点红的叫荔枝,它们两是最懒的,见着人喂食都只会慢慢悠悠地过来……哦,还有那只,头顶上一点红的,叫一点红。”
芙提被逗笑了。
她买了一瓶老板推荐的乌龙茶,却婉拒了她想卖鱼的请求。心情逐渐开阔起来,她看着手机导航朝下一个地点走。
突然有微信进来,备注是一只羊的表情。
“注意安全。”
是她早上给段昱时报告行程,他现在才回。可副导说他去美国了,有时差也在所难免。
芙提说:“我好想快点到三十岁。”
“为什么?”
“因为感觉会很酷。”
段昱时正躺在海滩边上,旁边有人在烧烤架旁为了一块鲜牛肉而争吵,不远处是海浪,看久了还能发现有人在这乌漆嘛黑的环境下打沙排。篝火明艳,烧得他眉眼英俊,段望舒只看过一眼,便又开始嚷嚷他怎么心里只有工作。
他却置之不理,光忙着回复微信。
“那你的三十岁,会有我参与……吧?”
“到那时候你就四十岁了……吧?”
她学着他幼稚的断句方式,像每一对坠入爱河里的笨蛋情侣。
“那又怎么样?”
“没。”她说,“好想快点推着轮椅拉你去公园里晒太阳。”
“那得到八九十岁。”
“我要活到一百三十岁。”
段昱时笑了。
芙提点开那五秒的语音,嘈杂的背景音作配,衬得他声音更加清润。
“那我陪你一起活到一百三十岁。”
第33章 上课
段望舒一身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外面裹着件毛衣开衫,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一步步走过来。清浅的月光下,她清丽的眉眼被衬得愈发动人。
“那个棘手的麻烦?”
段昱时抚开她凑过来时不小心碰到自己的长发,嘴巴里咬着槟榔,没答。
“不说就是默认咯。”段望舒起了一瓶气泡酒,也不找杯子,拿起来就喝。
“大病初愈的人,少喝点。”他语气无奈,不懂这比自己大了四岁的姐姐怎么这样不让人省心,心里憋着火气又不能发,只能骂一句,“烂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