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惊鸿(41)
连玉叹气,今日又没吃上自己大儿子的好消息:“走了走了,叫你阿兄快点回来用午膳了。今日膳房做了好东西。”
析问寒到日头快落的时候才出现,姑姑有些不愿见外面的人他好说了一阵,才磨得姑姑同意。
日头彻底落下去,扶寻冬也来了。此处是析问寒的寝处,比起六节那两行鸥鹭惊起的宅子,稍显质朴了些。没有铺张的摆设,倒有些巍峨感。
析问寒又朝她递吃的:“石米。母后今日新差人做得。母后说让我拿一些同我宫里的人尝尝。”
“谢连娘娘。”
一路走进析问寒的寝殿都是他话多些,他问两句,她答一句。走得再近就看见了等在原地的姑姑。
“这是温姑姑。”
“温姑姑。”
“嗯,”温燕第一眼不怎么喜欢她,太瘦,有些内向文弱的感觉。“今日便由我教你礼仪,公子无事便出去吧。”
析问寒点头:“有劳姑姑。”
寝殿内,就只剩下了扶寻冬和温姑姑。
温姑姑语气不算好:“会叩首礼么,行一遍我看看学成什么样了。”
扶寻冬照做,踞坐,拜。
温燕始终蹙着眉,确实不满:“我知晓了。从头开始学吧。”
“是。”
屋内的香烛烧了又烧,夜都快深了,析问寒在门口探了一次头又走了。终于,温燕说先歇一歇。
扶寻冬撑着地起来了。
“倒是比我设想中更有韧性些。”温燕的面色和语气都好了一点。“你应该知道储君是个温良的性子,人也生动,虽称不上多天真烂漫但到底是个心善对人对物都不设防的。”
扶寻冬默然:“我知道。寻冬不会将自己视为什么,析.....储君对所有人都很好,我知道。”
再对视时,扶寻冬感受到温姑姑看自己的眼神已然好多了。
“好姑娘,别把青春年华废在不相当的人身上就好。做天下第一舞都比够上一门熨帖的姻缘要容易些。”
“谢姑姑教诲。寻冬记下了。”
“再来一次今日便先到此,你且现做着,我出去同储君说一声。”
“是。”
她练着踞坐,实在是不知是室内的香烛太香,还是她终于理清了自己为何心里不是滋味决心收起不该有的心思一心只习舞练舞,终于松懈下来后竟然这么容易地睡了过去。
半靠在墙上,腿搭着,人睡着,析问寒进来看见的便是这样。唤醒她好像不妥,便进内屋拿了被褥给她垫上。
扶寻冬没睡多久,半时辰多些。这个姿势纵是习舞开过筋的人用久了也腰酸背疼。
她迷迷糊糊了几瞬,看见身上的被褥瞬间就醒了,这不是她的被子。抬头的一瞬看见撑在对面桌上小歇的析公子,心又安定了,不会有事。
她轻手轻脚地站起,迭好被褥,走到析问寒面前。
跳跃的烛火在他脸上摇曳,人生中有没有那一刻让你觉得眼前人好似皎皎云中月,靠近他都是一种惊扰。此刻便是那刻。
扶寻冬弯了腰蹲下去,和他平视。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这一刻没有人提醒她你们不相当,没有白日里她暴露在别人眼下平平的姿态,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在仗着他的善心,离得他最近。
往后的人生怕没有哪一刻能再胜过这一刻。
我们不会再近了。
她在这里同自己隐秘的心思道别。
析问寒悠悠转醒,看向对方的一刻扶寻冬后退的险些倒了,他抓住她的臂弯,等到她站稳后,他也坐直了:“见你在睡便没有叫你。我送你回去吧,总要赶在你同寝睡醒前回去。”
“谢谢。”她连析公子都叫不出口。
月明如水。
析问寒对天喃喃道:“真美的月色。我少时常看这样的月亮。你呢?”
“......比这要亮。”扶寻冬回忆着。
“亮?”
“嗯,我儿时常待山里,山里到了晚上月光比烛光好用。”
“住在山里,是一段很好的岁月吗,还是很辛苦?”
其实是很辛苦的,看天吃饭,家里只有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自己,翻一亩荒地都要好久。但此刻她忽得就是不想和他讲自己辛苦的过去。
“不算太差。”
析问寒有笑意:“那真是好厉害。我在城郊开了片荒地种些天南海北收集来的食物种子,光是施底肥深翻地而后再深翻土这两步都干得好累人。”
“没有让宫人来吗?”
“叫了我宫里的守卫,我和大家一起做。后来播种间苗我就自己来了。”
“那块地大吗?”
“不小。”
“那确实是不小的活。”她突然没了掩饰过往的心,“我少时和阿母两个人守着两块地过活,一年忙到尾除去被牲畜吃走的,正好够活。”
“两亩地就够活了么?”
“不是两亩,是两块。我们没有准头去量多大,就在屋子旁边能开开的地方画了两块地方出来种吃食。”
“这样,后来呢,是为何出了山生活?”
“是因为,”扶寻冬顿了顿,“阿母有咳疾,山上的草药都试了遍都没用。有一年寒冬,阿母病得厉害,我太怕失去阿母了,就将阿母从深山里背了出来。”
她去看他,又有点不敢看他,但想听他对她这样落败的家世的想法。
析问寒却说:“那你真的好厉害。冬日里一个姑娘家要从山里背人出来想必很辛苦。”
扶寻冬低下头,努力憋住自己的泪。
是啊,这些年都过得很厉害。她要很厉害才能和阿母讨到一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