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124)
皇帝笑着揽过何贵人的肩,半扶半抱地引着走向案几。
又叫来淮鸢细细问过何贵人身子,开的方子如何,淮鸢一一答了,皇帝才道:“看着是个稳重的,这胎朕很重视,你可要仔细照看着,不过朕记得,从前不是严太医负责的吗?你还说他很可靠,怎的爱妃如今又换了人了?”
他说的暧昧,何贵人羞涩一笑:“皇上……臣妾如今觉着还是女太医更亲切些。”
二人打情骂俏,淮鸢自觉再不适宜在这儿待下去,垂眸告退。
如今看来,倒是个普通得挑不出有什么不普通的皇帝。
除了好色些。
第 74 章
宫里规矩重,旦日主子得给下人们赏钱,或多或少各凭心意,只为图个吉祥。
淮鸢这时倒不排斥这层层规矩,拿了银子回来清点,再添上刚发的俸禄,加在一块,心里舒坦了。
妥帖收好,才回到太医院整理脉案。
日头西落,昏暗中只张太医伏案前一盏烛灯羸弱,手上托着叆叇,眯眼仔细写着什么。
淮鸢在他身旁寻了个空位坐下,二人互不打扰,屋内唯笔尖划在宣纸上的沙沙声。
月明星稀,碎雪自窗户支起的缝隙飘入,落在淮鸢搭在桌上的手臂,冰凉的触感方让她从琐碎记录中回神。
寒风入体,张太医上了年纪,忍不住咳了两声。
淮鸢道:“我去将窗户关上吧。”
张太医不置可否,待她关紧了窗户回来,幽幽道:“你那册《针灸草药大全》,可有谁的助力?”
淮鸢一愣,道:“没有。”
张太医哼了一声,道:“思维方式,总有着故人之态啊。”
淮鸢心头砰砰直跳,面上不作,道:“和谁相似?”
张太医瞥了她一眼,放下羊毫,思及那人,他叹息道:“是个真诚有志之人,可惜了……”
“为何可惜?”
张太医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淮鸢顿了下,试探道:“其中可有冤情?”
张太医目光骤然投来,紧紧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老夫已过花甲,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只一点牢记于心,无论你看到什么,知道什么,又或者仅仅是猜到什么,都万万不可说!”
淮鸢回望,视线丝毫未动摇,冷声道:“若人人都是这般明哲保身,岂不是更遂了恶人的心?”
张太医余光扫过烛灯,烛火明灭,女子面容晦暗不明,他叹息道:“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我只能奉劝你莫要葬送了自己前途,等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会想通。”
能理解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想得明白他年岁已高,不日便能告老还乡享清福,淮鸢只是有些难过。
父亲便是在众人明知冤枉,心存惋惜又默契地默不作声中,足陷泥潭,众目睽睽下越陷越深,直到烂泥没过头顶,他们才愧疚地一人道一声:“可惜啊。”
淮鸢道:“明哲保身有时也是加害者,与孽业深重相比,我倒是觉得前途没那么重要。”
张太医被这话噎了半晌,支支吾吾许久才道:“荒唐!”
是谁荒唐也不知,淮鸢吹了烛火,回到房内。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深夜还全无困意。
淮鸢索性起身,稍稍支起窗户,冷风卷着细雪,更失了睡意。
她忽地想起什么,随意披了件外袍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到严寒屋外。
门上了锁,淮鸢只思忖一瞬,便朝外拉起窗户,一手支撑,一手撑着靠窗书桌,侧身从缝隙钻进屋内。
屋内摆设同从前并无二样,淮昀的床榻不知什么缘由,如今仍是空的。
淮鸢俯身抚过冰冷床榻,掌心温热,缓缓挪动,像是要将每一块砖瓦捂热。
她一步步,极轻极慢从床尾走至床头,忽地身子微晃,脚尖似乎踢到什么。
淮鸢点燃桌上烛火,蹲下身,一块块摸索,终于摸到了一块稍稍凸起的砖头,两指拨动,微微晃动,一夹一抓,竟真让她拿了起来。
若不是她睹物思人,一寸寸地挪动,还真不会发现此处竟有这样一个小洞。
将烛火凑近,洞口不大,大抵能放下个寻常放首饰的木盒。
看砖头边角,显然是人为破坏,刻意造了个洞在此处。
为什么?
淮鸢眉头蹙了起来,从没听淮昀说过他藏了个小密室在这儿,何况他又有什么需要藏的?
“皇兄将此事瞒得严实,只知那日不仅在淮太医屋内发现辽国人,还在他床边发现与辽国往来数年的信件。”
淮鸢忽地想起晏屿青那日在她耳边说的话,难不成那些信件便是藏在此处?
父亲是一定不会干出通敌叛国的事情来,就算他一时糊涂,私下救了辽国人,那些信件也一定不是他写的。
那便是有人藏在此处,诬了他。
淮鸢目光落到对面床榻。
严寒是最方便的,可为什么?帮了贵妃,害了淮府,他有什么好处?
若是他,为什么他妻女如今过得还不如从前?
淮鸢茫然走向严寒床铺,迭得方正如豆腐块的浅灰被衾,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除去床头摆放的书籍,其他竟什么也没有。
比一年前过得更无欲无求。
淮鸢不悦拿起最上面的书籍,翻了两下,心烦意乱,一列列字样像鬼画符一般跳动,她眼底泛着抵触,随手扔到床头。
不料,看着不重的书落在床上时,竟发出清脆不小的声响,淮鸢吓了一跳,立时吹灭手上烛火,等了片刻,没人过来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