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20)
淮鸢甚至猜想过,许是位说一不二的火辣女子。
如何皆不会是面前这位缠绵病榻,柔弱似水,却了无生趣的女子。
“那师傅呢?他知道吗?”
冯愈刀子嘴豆腐心,看似毫不关心,连见一面也不愿,实则定是心心念念,否则又怎会得了信便急急催了她下山。
若是他知晓游氏病情,真的还能安坐于那寂寥木屋中吗?
游氏倏忽蹙眉,犹豫片刻方道:“不要让他知道。”
“为何?”
淮鸢实在难以理解,不让女儿知道可以解释为不让她担忧,又为何不让那负心汉知道?
游氏抬眼,眸中沉静如死寂湖泊,轻声道:“我不愿他再为我停留下半辈子了。”
淮鸢听不明白,也不想理解她这般损己亦不利人的做法,索性换了话头。
“那心儿父亲是?”
面对这堪称羞辱的话,游氏也不生气,她垂眸笑了笑,道:“如你心中所想。”
淮鸢似是想到什么,心下不安,问道:“当年你嫁给了谁?”
游氏指尖微顿,静了许久方道:“一个举子。”
“世代务农,全家供着他科考,却未过会试。”
她的语气平静,似是说的与自己无关的人生。
可那是她相处十数年的丈夫,虽无情意,可也不该是这般冷漠疏离。
况她个京城官家女再不济,怎会同个尚未会了进士之人相配?
还共同育了一女。
想到游心,淮鸢瞪大了双眼。
游氏道:“我未婚先孕,家里着急,担忧世家大族人丁众多被人看出来,便急急寻了个家中贫寒的举人,想着就算他们看出不妥,亦是顾及游府不敢声张,于是我连婚服都未绣,便匆匆嫁去了。”
她敛额,继续道:“若是个好人,我不介意同他安心过一辈子,可他自名落孙山,便没日没夜酗酒,心气不顺时拿我出气,又指着心儿道野种。”
“幸得五年前他倏忽离世,没了丈夫,我亦不愿窝在那狼虎窝伺候公婆,半夜什么也没带,抱着心儿就到这儿住下了。”
淮鸢不知该说些什么,隔了半晌,苍白地说:“都过去了。”
说到一半,又想起眼前的女人只剩下一年的寿命,又哑然地张了张嘴。
为什么,她这一生这般凄苦?
游氏见她目露怜悯,不禁笑道:“难不成你们大夫皆是这般有同情心?”
淮鸢不敢去想她话里的“也”是指的谁,没有否认,笑道:“若连大夫也无同理心,那还有谁愿意来救治这些伤痛?”
游氏不知想到什么,眸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喜悦,眉梢显得更加温和,道:“你的师傅便是这样,见不得可怜人,只他看见了,定得拼了命不求回报地去救。”
“他现在还好吗?”
话题转变得太快,淮鸢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字呆板回答道:“一切安好。”
他虽年纪大,却也比你健康多了。
又问了几句,淮鸢一一答罢,游氏面上浮现几缕疲态,毕竟方从生死关抢回,能撑着说这些话已是用尽了气力。
淮鸢起身道:“我去开个方子,你好好休息。”
话毕,搀着她躺下便出了屋。
刚阖上门,游心急切走上前,淮鸢食指搭在唇前,示意她先不要说话,引着到院中。
不待她开口,淮鸢先道:“你母亲已经睡下了,你待会儿随我去药坊买药。”
又偏头看向坐在石桌前的晏屿青,道:“你帮忙照看一下,可以吗?”
晏屿青抬眸,什么也没说,却是起身走至房门前石阶上坐下。
淮鸢暗笑,余光瞥见游心目光直勾勾盯着他,微怔。
想到游氏所说的,替她挑个好人家,瞬时心中警铃大响。
急急揽了她肩往外走。
“快快,日头都要落了,再不去店都要关了。”
晏屿青垂眼看向地面整齐摆放的干花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敛额起身挪动下头垫着的麻席,避开了风口。
方才那女子同他说,她将干花制成首饰,每日午时拿去街上卖,能挣不少钱。
女子眼神他不陌生,同京城那些贵女一样,真挚热烈,偏他不喜。
然年幼却知持家,替母分忧,他亦是欣赏,能有此心思之人定是心善孝顺。
因而他将将能够忍下女子那惹人烦的眸光。
脑海中游心的脸倏忽变作淮鸢,晏屿青一滞。
她甚少看着他,不知为何,他觉得淮鸢总是避开他的目光。
若是,她也用同样的神色望着自己呢?
晏屿青眉梢微扬,不自觉勾了唇角。
好似,挺可爱的?
第 12 章
游心先了几步,走在前头。
事实上,自出了院落,她就一言不发。
待往东转弯,穿过一条极窄甬道时,她方缓了脚步,道:“淮大夫,晏大哥同你什么关系呀?”
甬道偏僻狭窄,两面高墙对立,门窗紧闭,少有人经过,此刻安静得甚至能听到她的浅息声。
淮鸢攥了手指,心想莫不是游心实则武力高强,特意找了这里欲杀人灭口。
迟迟没得到她的答复,游心停在两步外,缓缓转身,笑道:“淮大夫害怕了?”
淮鸢抬眸与她对视半晌,笑了两声,温声道:“你母亲便是教你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
她本也不欲持恩挟报,却是怒其不争。
她母亲拖着病重身躯,仍费心竭虑替她忧愁,她倒好,在这儿耍小孩子心性。
游心心中一紧,面上笑容瞬时僵住,急声道:“没有,母亲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