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绥(49)
二人对视半晌,晏屿青面不改色盖上木盒,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温浔自出生,便从未见过父亲。
甚至他也不能唤母亲作母亲。
年幼的母亲,独身拉扯他长大,对外只说他是她的弟弟。
直到十五岁,一根白绳结束了她可怜可笑的一生,在桌前留下了一封信。
信中写着她与一位举世无双大英雄短暂仓促的一段爱情,后来便有了他。
被欺辱,被驱逐,这是她后半生的色彩。
后来生下了温浔,初时她是欣喜的,可是渐渐的,她又不那么欣喜了。
他生得不像那位大英雄,谁会相信他是他的血脉?
柴米油盐困住了她,那份真挚盲目的爱恋日渐消亡,再无法支撑她度过漫漫看不见希望的长日。
温浔怀揣着那封带血信笺,一路寻到了水月山庄,如愿见到了父亲,只是作为他的贴身小厮。
他是想亲口问问父亲,他还记得在岭南有个女子在等他吗。
可是当父亲将冰冷的手伸入他的衣袍中时,他又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母亲的期望,只是镜花水月。
年少的他在深夜坐在那棵榕树下,仰头望着璀璨星空,想到母亲挂在梁上,瞪着那双狰狞的眼眸,直直望着他的模样,又想到少庄主高傲懒怠的模样。
他收回探崖半寸的脚掌,转身下了山。
母亲曾经说过,镇上有个自西域来的商人与她熟稔,他那里什么都有。
那人见了信笺,什么也没说,拿了瓶白瓷瓶递给他,里头是什么,其实温浔并不太清楚,只有一点他明白,是能让他解脱的东西。
他也曾经犹豫过,于是将毒下在了自己身上,若是他再也不碰自己,那中毒的只会是他。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肆无忌惮的,折磨凌辱。
于是后来,他也不再服解药。
如此一切结束,对他也是好事。
温浔跪趴在地上,一句辩解的话也没说,乌发束起,耳后青紫明晃晃露在外头。
谢昭安坐在他面前,面上一丝神色也没有,目光极淡掠过他身边同样跪倒的商人,以及放在旁侧的木盒。
淮鸢开了解药方子,便同众人一齐退了出来。
这是丑事,极大的丑事。
他们再留在里头,便是不妥了。
成珺目光涣散,怔怔得回不了神。
记忆中的谢庄主,一定不是今日他方知的模样。
谢庄主总是笑得温和,在父亲暴怒教训他的时候,他会张开双臂,将他护在身后。
他搞不清楚,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人会有这样截然不同的两面呢?
云泷对谢鸣龙没有感情,她只同情温浔悲惨又与她相似的身世,若不是碍于谢昭安,她恨不得给温浔一个拥抱,然后告诉他,没有什么比得上好好活下去,复仇,怨恨,都比不上。
淮鸢想到那天那块米饼,暗了神色。
早知她便多买几块了。
不多晌,谢昭安走出来,见到他们还在外头,甚至温和地笑了笑:“成珺,麻烦你帮我招待下。”
他看向淮鸢,阔步走过来,目光执拗:“淮大夫,我有事想问你。”
几人纷纷看向她,淮鸢不忍心在此时拂袖而去,她是心疼他的。
“好。”
还是在那棵榕树下。
谢昭安替她掸去碎草,率先坐在树下。
淮鸢只是略微迟疑一瞬,在他身侧坐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谢昭安美丽眸子直直望着她,似是自嘲,未等淮鸢说话,他又道:“不用可怜,我早就知道了,我的束手旁观也是罪责。”
淮鸢错愕抬眸看去,漂亮的桃花眼似纯真小鹿,湿润怜惜。
谢昭安移开目光,无奈开口:“你别那样看着我。”
他叹了口气,道:“只是我不知道,温浔是他的孩子。”
淮鸢似是猜到了什么,迟疑道:“十几年前,李夫人的事你还记得吗?”
谢昭安垂下眼眸,静默许久,方缓缓道:“我母亲临盆,他却在屋内同小厮丫鬟荒唐,一墙之隔,如何能防得住?母亲心如死灰,两条白绫悬在梁上,甚至想要将我也带走,只是临到头了,又挥手将我脖子上的划断,我活下来了,可我觉得我一齐死在了那日。”
他静静看了淮鸢半晌,笑道:“淮大夫真残忍,这个时候都不安慰我。”
淮鸢本是骤然得知十几年前困扰众人的秘辛,一时缓不过神,听到他的话,立时窘迫起来,她局促地望向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昭安唇角一勾,道:“淮大夫像块白玉,从未沾染过污秽,与我这泥泞中的人天生不是一处的。”
他低头笑了笑,声音蛊惑:“可我一眼就喜欢上了,淮大夫,你能告诉我怎么做才好?”
第 29 章
淮鸢呼吸一滞。
她应该说点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只觉苍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谢昭安释然地笑:“我对之前的冒犯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淮鸢抿唇,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谢昭安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没再说话,只偏头静静笑着看她。
和煦阳光照拂他柔和眉眼,少年人青涩情意从眼中泄露,淮鸢不敢去看,忙换了话头:“谢庄主如此,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吧?”
谢昭安笑笑,知晓她心中所想,道:“无事,我会差人带你们去苗寨的。”
他伸手取了落在淮鸢肩头的落叶,在她眼前晃了晃:“淮大夫,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