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糖(112)
“当然,我没有说高中老师不好,”札秋池不紧不慢地说,“相反,我觉得这份工作非常有意义,从事基础教育工作很难,需要热爱和奉献精神。”
“如果你觉得这份工作给你带来的成就感和获得感大于你读研读博做研究,那你就当师母什么都没说,我和你老师都会为你开心和骄傲。但孩子你要想清楚,你选择现在的这份职业,到底是因为热爱,还是因为你跨不过去这些坎,下意识选择逃避。”
札秋池当然可以理解宋知遇的心情,一个二十出头的一直在学校的乌托邦环境下成长的孩子,突然失去导师后,又直面了许多学术界的脏事儿,他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她并没有想要去强迫宋知遇接受,她只是希望宋知遇这么有能力有天赋的孩子不要轻易做出有可能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孟士安年轻时也曾有过类似的阶段,当他遭受严重不公,发现科研中夹杂着庞大的人际关系,发现项目被砍经费被挤压的时候,他也曾想要放弃这条路,但他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
札秋池相信如果宋知遇有这份心,他一定不会比孟士安做得差。
“你现在刚工作半年,你的认知和能力还没有被这个日新月异的领域甩开,抓紧时间好好想清楚,一切都来得及。”
札秋池端起自己的酒杯,示意宋知遇也端起来,“这酒是我和你老师结婚的时候别人送的,老孟说以后要在重要的场合开来喝。”
孟士安不在了,她以后也没什么重要的场合要开酒庆祝的,今天宋知遇带女朋友来家里吃饭,这酒也算是开得值得。
宋知遇看着杯子里满到快溢出来的透明液体,恍惚间又回到了一年多以前……
他一抬眼,黑白照上的孟士安和蔼地笑着,和过去无数次与他谈心时一样。
宋知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他迅速擦了一下眼角的湿润,见札秋池又端起分酒器,他忙道:“师母,您少喝点儿。”
“我不喝。”札秋池将分酒器递到姜郁面前,她看着喝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的姜郁,笑道,“还是个小酒鬼。”
“其实我平时也喝得不多,”姜郁提起分酒器又给自己倒了一小盅,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因为这酒真的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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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札秋池拉着姜郁进屋,给了她一只红色锦盒。
她和孟士安没有子女,二人说好了离世以后房子要委托别人卖掉,连同存款一并捐给学校用来设立助学金,帮助家庭贫困的孩子。
札秋池的一些首饰和嫁妆则分给两方亲戚里的小辈,和一些投缘的学生作纪念。
姜郁将红色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翡翠挂坠,翠绿色的平安无事牌。
她不懂翡翠,但她也知道大多数情况下色越绿越贵重。
姜郁吓得连忙将锦盒合上,想还给札秋池,“札老师,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札秋池是独生女,父母过世早,他们留下的这些零碎的玉器她舍不得卖,也不在乎价格,只想着什么样式配什么人。
“收着,这颜色衬你。”
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让人一看就想到春日里万物复苏的景象。
再三推辞不成,姜郁只能收下。
回酒店的路上,她在宋知遇口袋里看见了同样红色锦盒。
他的是一块白色的平安无事牌,玉质温润如羊脂,一点瑕疵和裂纹都没有。
“我们以后多来看看札老师吧……”
东西贵重,按着价值还礼的话札秋池一定不会收,他们也只能多来陪陪老人家,尽尽心了。
宋知遇牵起她的手,“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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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宋知遇与师兄杜洪约了明日去研究所的时间。
他摸了摸靠着自己肩膀的毛茸茸的脑袋,问姜郁:“你明天是在酒店等我,还是自己出去转转?”
“我出去转转吧,我昨天看札老师的羽绒服跑绒挺厉害的,想给她买件羽绒服。”
姜郁仰起头亲了他一口,“你安心去,不用挂心我。”
宋知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她:“郁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懦弱?”
姜郁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平日里宋知遇很少称呼她的名字。
她坐起身,双手捧着宋知遇的脸颊,“为什么这么问啊?遇遇?”
宋知遇失笑,他沉吟片刻,“其实札老师说得没错,我回一中教书,确实是一种逃避。”
他那段时间不愿意见到任何可能让自己回忆起读研时不好记忆的人或事,所以在没想清楚自己的未来到底要怎么走的时候,他看到一中招物竞老师时立刻就报了名。
后来一路笔试、面试、体检,他十分顺利地走了一系列的流程,顺理成章直接入了职。
宋知遇觉得那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能离开让他痛苦失眠的环境,离开那一团糟污的地方。
后来,随着失眠状况和心态逐渐的恢复,他才慢慢意识到他放不下。
他开始捡起原本计划在研究生毕业之前要读完的书,开始看这几个月落下的文献期刊。
哪怕没有杜洪的邀请和昨日札秋池的开导,宋知遇也会趁这个假期将这件事情尽快梳理明白。
日子一旦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了,也许这一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逃避怎么啦?而且你在一中也没有消极度日啊。”姜郁用力揉了揉他的脸颊,“宋老师,你班里的物理成绩创了新高诶!”
她非常认真地看着宋知遇的眼睛,放慢语速道:“这不叫懦弱,这是人之常情。脱离痛苦的根源,这是人和动物的本能。你明明知道某件事情会给自己带来痛苦,却还要一头扎进去,那不是勇敢,那是受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