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西鄙(282)
江匪浅的心脏跳了跳,很轻快,像是麻雀在舞蹈:“我舍不得走,我怕醒来之后发现你还是沉睡的神树,而我只是你的守墓人。”
“江匪浅啊......”林砧深深叹气,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算是命运多舛的倒霉人,世界在轮转,他却在沉睡;但现在,一想起江匪浅十几年的等待,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痛苦也不过如此,至少他所等的是这个世界,而江匪浅等待的是一个人。他等待的事情注定发生,只是时间问题,而江匪浅等待的是无望,是不确定。
林砧忽然恳请:“江匪浅,你讲讲你等我的时候。”
这个话题伊泄心也很好奇,但是从没问过江匪浅,他终究不忍心,或者说,不敢。
只有林砧敢问。作为被等的人,他会不会不好意思?不存在。
江匪浅瞟了他一眼,清清嗓子:“不说也罢。”
他也是不说,林砧就越是好奇,催促道:“有什么说不得的?快说,快说。”
江匪浅无语:“等人一点也不好玩。”
林砧笑眯眯道:“不好玩我才想听,反正等也等完了,你要敢于面对它。”好像这件事和他无关。
江匪浅的喉咙动了动,眼前的烛光化成了飞雪和落叶。
神树不是墓地,林砧连衣冠冢也没有。江匪浅将大地视为墓地,将神树看作碑铭。如果能够篆刻,江匪浅想为林砧写:风固纵往,云莫如归。
风是不得不离去的,它飞驰,快到让人追不上;但是云为什么不能回来?云不如回来吧。
他喜欢坐在大松树上远眺神树。松树林就在神树旁边,密密麻麻,青黑色的,坚固如铁,松球有手掌大,椭圆形的,下雨的时候鳞片会闭合,艳阳天又张开。松香很满足,用指甲掐一把没熟的松球,满手是青涩的味到。
江匪浅很喜欢这个味道,这个味道是青绿色的,像是林砧的袍子。
他没怎么见过秃鹫,但是觉得自己呆呆等在神树周围的行为很像是荒原上的秃鹫。
没过脑子地,江匪浅说:“我就像秃鹫一样等着你......”
林砧拍腿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匪浅的眼中也有笑意:“我年复一年等你,就像是秃鹫在等......”他觉得不对,没说下去。
林砧却浑然不觉的不好意思:“就像是秃鹫在等待死尸。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快要把自己笑到地上去了。
直到林砧眼角泛出笑泪了,他才揉着肚子停住:“笑真是个力气活,我干不了。”
江匪浅笑笑,不说话。
林砧忽然变得严肃,拉个凳子坐到江匪浅面前,两个人忽然间离得很近。江匪浅没防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却被林砧一把按住凳子。
林砧死死盯着他,真就像是一只秃鹫,但最后,竟然摸了摸江匪浅的头发,含糊道:“没事了,没事了,现在都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辛苦你了,当了这么多年秃鹫,好心有好报,挺好,挺好。”
江匪浅知道林砧最不会说安慰的话,这番话已经是林砧所能表达的极致了,他忍不住笑了:“好。”一个字,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他曾经设想过如果林砧有朝一日回来他们会说什么,设想中当然是万语千言,但是此时,孤灯之下面对这个人,却无言了,语言都被林砧的目光吸收了,被灯烛融化了。
时间安静地流淌,这是后土特有的东西。外面的街道沉稳而坦荡,空间稳稳地展现出自己的形状,丝毫没有紊乱,让人心也平平稳稳地前进,丝毫不跳荡。
林砧安慰过江匪浅,思量了片刻,做出了决定:“我困了。”
江匪浅很自觉地站起来,要帮他吹灭灯烛。林砧将他推到一边,让他留下灯火,说要看看蜡烛的影子。
“等蜡烛自己灭掉就好了。”林砧说着,先跳到床上去了。
江匪浅走到门边,看着门缝,却不出去。门缝黑黑的,像是一道目光,又像是深深的裂隙,就如同大深渊。
空气中有一点药味,不是很好问,但绝对不难闻,反倒让这个地方有了说不出的安静和沉着。在此之上,是生活的味到,闻起来就很缓慢。
江匪浅倒退几步,坐在林砧的床边。
“你也想看看蜡烛影子?”林砧笑问,往里面挪了挪。
江匪浅安安静静躺在一边,将被子堆在林砧身上,自己像是个枕头,摆在床的边缘位置。
林砧很好心地又挪动了一下为江匪浅腾出老大一片地方。江匪浅却不动了,就那么仰面朝天躺着,瞪着屋顶烛光摇曳。
“你看那里,像不像是鱼儿在水中的影子?”林砧指着屋顶的一个角落。烛光在那里跳舞,十分欢快。这是因为窗户留有缝隙,晚风吹进来了。
“你应当关上窗户,秋天要来了。”江匪浅说。
“秋天来了会把我冻醒的,那个时候我再关窗户。现在的风可都是夏风。”
林砧又去看屋顶,兴高采烈地道:“那里,那是什么?”
江匪浅没回答,林砧一歪头,看见江匪浅正盯着他,莫名其妙:“你别看我,看天花板。”
江匪浅摇头:“你本来就是这么幼稚的么?”
“简直是造谣。”林砧像是气笑了:“我怎么幼稚了?”
江匪浅指着天花板,笃定地说:“这些都是小孩子才看的,我小时候,君父就给我看这个,我当时会给君父指指点点。”
林砧眯眼想了想,感慨:“真想不到,小师叔居然会有小时候,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从没有天真烂漫,一直是严谨冷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