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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笼雪衣(55)

作者: 不似桂酒 阅读记录

“但?”姜献挑眉,“什么?”

见他面色沉静,不似发怒的模样,那护卫壮着胆子道:“但南姑娘不过是个女子,陛下富有四海,乃天下英主,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不必为一女子伤心。只是南姑娘是南大人的家妹,身份确实棘手些。”

他说着,竟卖了个关子,偷偷觑姜献。

在军中脏的臭的见多了,嘴上也就染了那些说诨话的臭毛病。

得知被调护卫陛下南行,他乐坏了,心知这是顶顶好事,几乎离升官进爵只有一步之遥,他觉得务必要让陛下注意到自己。

这次虽然护卫南姑娘失利,但一个女人罢了,皇帝还能缺了女人不成?陛下一定是顾忌南大人,才头疼发怒的。

反倒是他临危不乱,若能在这个时候为陛下出谋划策,一定会得到重用。

良久,果然,如他所料,陛下低沉的声音传来,“哦?你有良策?”

那护卫迫不及待的抬起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陛下一心朝政,别无他意,等南大人回来,只说是南姑娘一厢情愿自荐枕席,见得不到陛下恩宠,忧伤过度,陛下好意让她外出散心,她却不识好歹,终引得天怒人怨,不慎碰倒书铺烛台,香消玉殒。”

香消玉殒?你一个军汉,倒念过书。

陛下道。

护卫嘿嘿一笑,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福分。

他自信这番说辞一定解决了皇帝的燃眉之急,给了南姑娘的死一个完美的句号。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陛下想继续重用南大人,又不想二人因妹妹的死生出隔阂,那把所有的错推给死人,就再完美不过了。

死去的南姑娘,一个不知廉耻纠缠陛下的女子,最终引火自焚。

南大人就算心有怀疑,又敢怀疑到陛下头上吗?

他得意的笑了,正沾沾自喜时,头顶传来陛下的问询,“你叫什么名字?”

护卫心中一喜,“臣唤范勇,骁勇善战的勇。”

好名字,陛下笑着点头,慢慢抬起温和的眼睛。

眼里有血。

范勇刚想谢恩,脖子忽然被寒凉贯穿。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视线倒转,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颅骨碌碌滚了三圈,鲜血模糊了眼眶。

方才还跪着的男人轰然倒下,姜献指着他的头颅,对范勇的手下,同样护送嘉穗外出的另一个护卫说:“你去,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范勇的遗体连同他的断舌被人匆匆拖走,血迹渗入青石板的地缝,融为暗红色的淤泥。

再无人敢出声,姜献走到那两具焦尸旁,蹙眉,“另一个是?”

“是南姑娘的婢女。”

“嗯。”姜献颔首,他俯身,随从护卫来不及阻止,白布已被他揭起,露出烧得骨离肉散,惨不忍睹的焦身。

娇娇小小一个人,骨头架子也这么小,烧得蜷缩在一起,漂亮的黑发不见了,浑身都是焦黑的碎屑,她生时漂亮的不行,死后却破了相。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出去的。

姜献拨开那堆烧焦的衣物,寻到她的脸骨,那张脸早些时候还被他的胡茬蹭得眼泪盈盈,红润的嘴巴会说出快气死他的话,现在也就这么安静下来了。

他静静瞧着,疲惫透了,眼皮阴郁地耷着,唇干涩的像长在一起,开口时传来撕裂的痛,“穗娘,你怪我吗?”

“痛不痛?”他又问,知道她无法再答。

风吹来烧焦的纸屑,沾上他的发梢,他无力去拭,嘴唇的痛一路蔓延进喉咙,肺腑,四肢。

他像被人折断了脖子,恍惚连眼前都黑了。

想起她第一回死的时候,他分明应该是最痛苦的人,竟能保持冷静,含笑送她走。

她喃喃着再见啦姜献。

如同喂给他一杯涩苦的毒酒,他一字不漏的饮下去,那一刻真和死了无异。

九岁那年,母后去世,他恸哭着哀求她不要死,不要丢下他一人离去,疼爱他的母后慢慢散开瞳孔,尚有余温的手掌从他怀里摔下去。

他失去了母亲。

此后一人面对难以揣度的圣心,继后和她生的承王,萧贵妃和她生的宝王,还有他虎视眈眈的兄弟,和各家心怀鬼胎的外戚,都想要他死。

他是太子,却在十二岁时因萧贵妃的一句玩笑引起父皇忌惮,奉命前往边关御敌,他擒贼寇,制漠北,平西戎。

七年间刺杀毒酒栽赃嫁祸无异于家常便饭。

这般杀到十七岁回朝。

终于揽权遮天。

踩在亲兄弟的尸骸上,歇了歇。

嘉穗死的时候,他二十一岁。

不会再像九岁的时候,懵懂无措的哀求母后能醒过来。

人死不能复生。

他覆住嘉穗的眼睛,攥住她最后一点力气,逼她留下来,若留不下来,那就一起死吧。

生同衾,死同穴,他死了也能认出她,活着怎么对她,死也要怎么对她,死也要缠着做一对鬼鸳鸯,哪怕她讨厌死他了。

但得再等等。

他原本为自己定的死日是八年后,二十九岁。

他从宗室旁支挑了一个聪慧敏锐的男孩养在后宫,教养一如对待皇子。

前朝党羽林立尚需斩草除根的时机,惠民的法政已在推行之中,三年将有成效,运河开凿进度过半,不出五年必将建成,到时联系南北,漕运兴成,东夷屡次犯边,将有一战,胜券在握

包括先帝遗留的几个不安分的皇子,他会一一铲除,为下任新帝开路。

八年就够了。

八年期满,他该做的事都做完,他会选在她二十七岁的祭日去死,对外只称急病病发,一切交由他亲手培养的少帝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