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雪衣(7)
当今陛下最忌讳提起玉芙夫人,若是被外人听见传出去,被处罚事小,还会连累全家上下。
嘉穗咬了两口酥饼,如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她心头堵得慌。
前世身死,她自然也不会知晓身后之事,醒来后从未关心询问过,还是从南盈禾口中,才得知她以皇后的身份陪葬了。
陪葬啊。
嘉穗忽然想起,她死时姜献在她耳边说的是什么了。
他说,好,再见。
若生不能见。
死也一定要相见。
对,这才是姜献会说的话。
穗穗那几年都过着伴君如伴虎的日子,乖顺的像拔了尖爪的猫。有次姜献折腾太过,猛然吃痛,她下意识咬向他的肩膀,唇齿间顿时血气弥漫,穗穗一下子清醒过来,弄伤龙体是重罪,惊恐中,她被姜献掐住下颌。
姜献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穗穗害怕得往后缩,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小声同他解释:“皇兄,我受不住,会死的,我会死的。”
她示弱的时候才会叫他皇兄。
姜献平日很吃这套,今日却神情莫测。
他掰开穗穗的嘴巴,用指腹摸她沾血的牙齿,穗穗湿润的口津控制不住的沿着嘴角流下,他也不嫌弃,冷静而平和的安慰她,好像刚才那个要弄死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没关系,穗穗。”
他说没关系,用最体贴的话语宽宥她的罪孽,等穗穗侥幸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他优雅从容地再度将她拉回地狱。
穗穗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姜献握住她颤软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一点点收紧穗穗掐住他脖子的手,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要他的命,可濒临崩溃,狼狈不堪的人却是穗穗,她快昏过去的时候,听见姜献在她耳边说:“那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他癫狂的样子不像假的,穗穗被吓坏了,挣扎着想跑,又被他攥住脚踝拖回去。
她真的以为她会死在那个晚上的。
姜献说,死也要和她在一起。
死也不会放过她。
从不是假话。
……
嘉穗垂在身旁的手一点点捏成拳头,“疯子……”
南盈禾愣了愣,“穗穗,你说什么?”
“我、我说,风好大,有点冷。”
嘉穗回过神,脸上不知何时挂满汗珠,她呼吸急促的站起,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阿姐,我们回屋吧,我有些困了。”
“冷吗?”
南盈禾疑惑的看着妹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伸手擦了擦,想着兴许穗穗年纪小,体热,挽起她往屋里走。
“好,那快快去沐浴吧,我让青青和梅子去打水。今晚还要姐姐陪你睡吗?”
“要。”
“好好好,对了,祖母说看你近来无精打采,总待在府里也闷得慌,过几日带我们去平州祖宅避暑,裴家表哥也在。”
“裴家表哥?”
“——去了你就知道啦。”
旧人
南父、二爷和三爷各有公务在身,大房长子南少溪已领官职,颇得重用,二房三房的公子尚在念书,秦氏留京操持家务。
故而这次返乡,只有南老祖母、邹氏、宋氏,和穗穗几个姐妹。
十五日车马,十日水路,终于入了平州的地界。
众人都因路途遥远,露出疲态。
唯有嘉穗,还兴奋的和第一日出门似得。
趴在车窗上怎么看都看不够外面的风景,但凡逮着能下马车的时机,便跳下来采路边的野花野草,摸河里漂亮的卵石。
途经一地,把当地的特色美食连吃带揣才肯走。
南盈禾和嘉穗坐一辆马车。
瞧着一趟下来几乎被填满的马车,连人坐的地方都要没有了。
嘉穗把座位让给姐姐,也不嫌地上硌,盘腿坐着。
膝盖上摊着一块淡蓝色的绢帕,绢帕中放着十来颗大小、光泽、形状不一的鹅卵石,嘉穗捏在手里把玩。
南盈禾凑过去看了眼,看不明白,“一堆石头,你怎么还当个宝了?”
她实在不知这堆石头有什么可看的,偏嘉穗当个宝。
嘉穗轻哼:“阿姐,你不懂。”
岂止是石头,就是路上经过的一缕风,她都想留在怀中。
前世她自幼在皇宫长大,从未离开过皇城。
及笄那年陡生变故,她被剥夺公主尊荣,赶出宫去,也一直被养在东宫别苑,先皇死后,她再度被姜献召回宫中,到死都没能再踏出皇宫半步。
天下九州,风光旖旎,她却看了十九年的红墙。
穗穗听人说,平州有天底下最美的明月,平州临海,明月皎皎,潮水粼粼。
她到死也想看一眼,却至死未能如愿。
南盈禾温柔瞧着她,宠溺的道:“罢了,你喜欢就好。”
“只要我们穗穗喜欢,就是天下第一大事。”
离真正抵达南氏老宅还有两日路程,这日众人歇够了刚要出发,就听见身后官道上传来马蹄疾奔声。
轰隆隆的动静,把南家妇孺都惊得不敢贸然前行。
等人近前来,为首骑在马背上的年青人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南老夫人车前,抱拳执礼,唤了声“祖母。”
南老夫人撩起帘子,还当自己年迈眼花了:“溪哥儿,怎么是你?”
“正是孙儿。”南少溪含笑道。
来人是南少溪,南父和邹氏的长子。
南老夫人问他为何在此,南少溪只道有公务在身,需得去平州一趟,听闻祖母和两位伯母携姊妹们返乡,便想着顺路一道。
嘉穗坐在马车里,悄悄留意外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