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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笼雪衣(70)

作者: 不似桂酒 阅读记录

心脏

嘉穗呆住了, 她像沉进水里的人,眼前变得模糊,鼻尖幽幽溢出凉气, 身子很冷, 冷的牙齿微微上下打颤。

“你杀了他?”她很轻的问, 冰凉的呼吸喷洒在他颈边。

她的身体抖得很厉害,又问了一遍, “姜献,你杀了他?”

裴元悯,裴家三郎。

尚未弱冠, 端方温和。

眼前浮现出裴元悯温和的笑脸,他在法灵寺脸红唤她六妹妹的样子。

她递给他一只白鹤香囊, 他就以为她芳心暗许, 面红耳赤答应会给她一生的安稳和保护。

这样的一个人, 兴许十九年来都不曾做过一件恶事,碰到只蚂蚁都能避开不愿踩死的人, 本该有优渥的生活, 贤淑的妻子,红袖添香, 举案齐眉。

因为她一时的喜欢, 被轻轻抹杀去了。

隔着半臂的距离, 姜献几乎听不到她的心跳,他莫名觉得心惊,摁住嘉穗的手,“嘉穗?”

嘉穗愣愣看向他, 大而空洞的眼睛无神,附着一层薄翳。

“姜献, 你应该下地狱。”她轻声说。

姜献眉头微皱。

寒凉的目光刮过她的脸,看清那张脸上,满是为另一个男人而生的幽怨,他讥诮的笑了笑,“让你失望了,嘉穗,我应该会活的比你任何一个男人都要久。”

他揽住嘉穗的腰,往怀里一带,“下地狱……你陪着,我再下,嗯?”

良久,她颤抖的幅度弱了下来,想来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噩耗,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他听到她的嗓子柔慢的吞咽着呼吸。

姜献很满意她的乖巧识趣,他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替她整理颊边的碎发,就听见嘉穗淡淡的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姜献嗯了声,尾音上扬,“你说哪一句?”

“我喜欢谁,谁就该死。”嘉穗转过脸,看着他,“是真的吗?”

黑漆漆的眼睛,深处泛起雪亮的光,不再是刚才丢了魂的窝囊样子。

姜献很喜欢她这种样子,表里不一,皮囊柔柔弱弱,里面包的骨头一根硬过一根,硌着他,让他实实在在感觉到她挣扎的力度。

姜献微微后仰身体,眯眼审视她瞳孔背后的恨意,微微一笑,“你还希望我杀谁?”

片刻,他看到嘉穗也笑了。

多漂亮的一张脸,他总透过这张脸想起她过去的样子,又透过这张脸细细凝视她的灵魂。

她的眼睛在笑,嘴却没有。

她转过身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柔软的音调轻轻飘了过来,“我喜欢你呀,姜献。”

“好喜欢你。”

姜献怔了怔。

有一缕酥麻爬过心头,他生怕耳朵错失那几个字,前倾身体,下意识逼到她的面前问,“什么?”

抬高了音调,却感到胸口被匕首贯穿的凉意。

秋风清凉拂过他们二人的面庞,温柔的摩挲脸颊,嘉穗眼眶里的泪珠滚滚而下,她双手握着匕首,没有一点犹豫的,捅了进去,喷薄而出的热血浸满她的手掌,沿着指缝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你去死。”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我说你去死。”

不要做他的禁脔,不要做他的妻子,不要被他捏着性命就范当一只玩物,不要被他夺走一个又一个在乎和珍视的人。

嘉穗对自己说,不要抖,不能哭。

她的身体还是剧烈颤抖起来,姜献死死握住她的胳膊,巨大的钳制力让她甩脱不开。

鲜血一股一股的涌出来,明明受伤的人是姜献,反应激烈的却是嘉穗。

太烫了,血,她握不住了,她缓缓松开匕首,几乎脱力的跌坐在地上,手刚从匕首上离开,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死死裹住,重新和匕首揉在一起。

嘉穗睁大眼睛,她感受着那如附骨之疽的阴冷,想甩开却被强硬攥着,男人修长的五指撑开她的指缝,深深扣进去,他粘稠的血液将十根手指牢牢锁在一起,严丝合缝。

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将本可以拔出的匕首,亲手送到了她不可能抵达的深处,盯着她失神的脸庞,他唇角轻扯,低低冷笑,“就为了一个裴元悯,要这么骗我,这么对我?”

她有多会骗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也知道她不是什么乖顺柔弱的绵羊,她的牙齿一样可以咬断人的喉咙,有什么关系?

他闭眼想。

她要喝血吃肉,他都可以剜下来给她吃,他可以供着她,养着她,只要她乖乖的趴在他怀里,不要逃跑,哪怕假意迎合,他也可以当做不知道。

为什么,偏偏要跑呢?

姜献没出声,没有招来随行的士兵,他死死扼着嘉穗的手腕,目光带着要从她身上剜下肉来的阴狠,他笑着点头,“好,那就杀了我。”

“杀了我,你就自由了,手别抖。”他铁钳一样的手指攥得嘉穗崩溃,沉重的血腥幽幽笼罩嘉穗头顶。

他的呼吸舔舐着她的脸。

“别让我活下来,穗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嘉穗耳边嗡的一声,手腕沉了下去,最后的半截匕首透出他的身体,她抖着唇瓣。

“对不起。”

冲出马车,回头一眼。

落日模糊了她勾勒出金边的面孔,依稀看到鲜血斑驳。

身影如离弦箭矢,奔向悬崖,纵身,坠落,像蝴蝶振翅,又如飞鸟投林,更胜飞蛾扑火。

瀑布滚滚如洪贲,她深蓝色的半幅裙摆只浮现一瞬,就消失在汹涌的飞瀑中。

姜献闭上了眼睛。

有人冲进来,尖叫,耳边传来嘈杂的惊呼声,落水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饶千军万马,却比不过那蓝裳飞坠的身影,更能憾他心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