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雪衣(81)
南少溪道:“家妹至今不知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挂念心头难以忘却,做哥哥的,若精神饱满,脸色红润,岂不狼心狗肺?”
御书房本就安静,香炉的烟不知何时熄了,青烟残袅,眼前视线清爽许多,只是太静了,未免显得气氛压抑。
皇帝淡淡道:“有此事?朕拨给你人手,赐你手谕,命九大州府衙门配合你找人,南卿家妹,犹如朕之妹妹,朕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否则哪堪人主?”
南少溪一滞,竟听不出他是在关心,还是在施压。
他的妹妹怎么丢的,他不是最清楚了吗?
他被软禁府中五月之久,派出去找人的手下,无一不被都察院拦截,他的亲妹妹嘉穗失踪了,他连找都无能为力,都察院行事,能奉谁的命?
他十几岁时就跟着姜献,姜献的喜怒哀乐,荣辱悲欢,南少溪是亲眼见证并参与的。
只有这五个月。
他对皇帝的事一片空白。
再见时,上首御座之人,似哪里,不同了。
一如往昔的矜傲,从容不迫,气息沉着,那往日对着外臣的态度,终于也对向他了。
南少溪垂眸,声音沙哑:“谢陛下关怀,只是太晚了。”
“五个月,一介孤女,无处藏身,四处追查都没有消息传来,只怕已经死了。”
又是一滞。
皇帝的笑淡去了,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南少溪,“你在怨恨朕?”
“臣不敢。”
“你在怨朕。”皇帝肯定的道。
南少溪不语。
“少溪,你不明白吗?”
他来到南少溪的面前,俯身,视线持平,目光幽幽。
“朕想要的。”
未尝败绩。
“从来不会得不到。”
活要人,死要尸。
南少溪的下颌,忽地咬紧,绷出一道清晰的骨骼线条。
皇帝起身,面无表情的道:“欺君之罪,你犯了第二次,南少溪,朕绝不会为少时情义宽恕第三回,磕了头,出去吧。”
南少溪闭了闭眼,他没有再说什么,依君臣之礼叩谢圣恩后,退出了御书房,皇帝的声音遥遥传出,令他的步子钉在原地:“三日之后,朕前往泰山封禅,届时南卿以三品官衔伴驾随行,这几日无朕口谕,不必出府。”
步伐似踩在云中,踏不到实处,南少溪扯了扯嘴角,拱手谢恩,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等行到宫道无人处,他抬手狠狠砸向宫墙,那一击近乎使出全力,随着拳头移开,带有血迹的墙面如溅出一朵梅花。
五个月的软禁,是怕他先一步找到嘉穗?
泰山封禅伴驾,亦是为了盯着他,怕嘉穗活下来,偷偷来找他这个哥哥求助是吗?
姜献,他是不是打算彻底断了嘉穗的活路?
他要逼死她。
又或者是,他知道嘉穗活着。
姜献在等。
等到嘉穗退无可退,藏无可藏的时候,她就会自己乖乖的出来了。
他太知道嘉穗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在嘉穗想好要用她自己来威胁姜献,以身饲虎的时候……她就已经掉进姜献的手掌心了。
一定是。
王府
桑桑被带到县里一户富庶宅邸。
一个管家妈妈模样的人在偏厅接见了她, 她自称姓卫,瞧见桑桑的面容,她先是一怔, 收敛眼中的惊艳, 冷淡的道:“会写字吗?”
桑桑垂眸:“不会。”
卫妈妈扯了扯嘴角, 眼中的鄙夷一闪而逝。
长得再美又如何,一个农女, 没有家世,没有根基,没有学识和手段, 皮囊总有失去新鲜的一日,绣花枕头, 不值当多费心。
“你常年务农, 也怨不得你不会, 罢了,你来说, 我来写吧。”
她让桑桑说养花护花的诀窍, 誊抄下来。
桑桑两只手笼在袖中,惶恐的不敢抬头, 她细声细气的将卫妈妈问的都答了出来, 像鹌鹑一样, 将雪白的小脸埋在绒领里,露出凝脂般光洁的额头。
“卫妈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一个农女, 哪里养过牡丹金菊那么名贵的东西,我只知道村里头种菜都要沤肥, 长势才能更好,我愿意说,只怕妈妈也嫌脏不愿听的。”
卫妈妈虽在后宅混迹几十年,却也不是五谷不分的管家太太,她帮着林家主母把持中馈,庄子上那一分一厘的开销都掐在指尖,当然知道村里不讲究的农家,沤肥用的是鸡粪马尿。
多少年没听过这么上不得台面的话了,卫妈妈脸色一变,掏出手绢掖了掖鼻翼,没好气的道:“知道我不愿听,你就别说下去了,惹得人恶心。”
桑桑便恰到好处的住了口。
她雪嫩的桃面埋着,怯生生的道:“那妈妈,我可以走了吗?我还要回山上采药呢。”
卫妈妈当然是失望的。
王三娘把李桑桑说的神乎其神,跟花仙下凡似的,花见花开,连地里的草都听她的话长。
如今一看不过是个没有见识的农女,哪里还能指望她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帮林玫在春花宴上出风头?
她心里一阵拥堵,觉着白白浪费了半日时间,正想找人把桑桑送走,瞥见她细细的柳眉,尖俏的下巴颌,心里一动——忽然就生出一个念头。
生得这般好看,她一个女人瞧了都愣一愣,何况是男人?
何况李桑桑出身农户,人瞧着也简单,是个好拿捏的,未必不能派上别的用场……
卫妈妈再起身时,脸上忽然多出了古怪的笑容,“你先坐着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取赏银。”
不等桑桑说话,卫妈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裙摆掀起的弧度简直不像一个在大宅后院待了几十年的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