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灯火下,董氏素净的小脸明明暗暗,唯有那双清冷的眸子蕴着坚定的倔强。
韩则仁忽然意识到,董氏不是在耍小性儿,她是极其认真的。
“你知不知如果我写休书,别人会怎么看你,你以后还怎么做人?”
董氏道:“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自己,难道也不在乎岳父岳母和董家的声誉?”
董氏平静道:“如果父母容不下我,我就去出家为尼。”
“你宁愿出家,也要离开……”韩则仁难以置信,“你就这么憎恶这个家?”
董氏看着他,反问道:“你明明不喜欢我,与其嫌我碍眼,互相折磨,休掉我不正合你意吗?
你做出这么激动的样子,是因为这事是我先提出来的,让你觉得没面子了?”
“我……”韩则仁又一次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韩则仁确实对这个妻子没多深的感情,但也从未想过休妻,甚至今儿他还打算以后要好好待她,却没想到人家不想和他过了。
他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尽量按捺住情绪说:“其实我知道你是怪我这些日子没回来,冷落了你,那我现在同你说,以后我不会那样了。
父母不过是想要抱孙子,只要我和你……同房,迟早会有的,急什么?
等你有了孩子,他们不会再为难你,你也不会孤独寂寞,日子总归是会好起来的。”
董氏只是苦笑,他言语之间仍然觉得她在闹小孩儿脾气。
她端起烛台,走向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套迭好的衣裳。
董氏将衣裳放到桌子上,那是一身青色的缎子长衫,上面还躺着绣绷、绣线。
韩则仁道:“这是给我做的?”
董氏点点头。
韩则仁神色一喜,还在为他做衣裳,女人心里还有他,事情有转机。
董氏轻声细语道:“这件长衫从我嫁进来没多久便开始做了,料子是我选的,尺寸是照着你以前的衣裳量的。”
因为她找不到本人来量。
“我问了你的贴身小厮,说你素日喜欢梅兰松柏,于是我就绣了这些纹样,从小大家便夸我女红好,我打算做好这件衣裳,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只不过……
送不出去。”
董氏将长衫缓缓摊开,展现在他眼前。
韩则仁心里却咯噔一下,青色长衫上确实绣有花纹,但是太多了。
通常男子的衣裳只在衣领和衣袖处绣花,可是这一件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绣满了花纹,已经分不清楚都是些什么纹样,几乎都重迭在一起。
“喜欢吗?”董氏幽幽问。
韩则仁喉咙梗住,好好一件青色长衫,此刻只令人觉得怪异。
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件长衫我只花了一个月便做好了,只是见不到你,我送不出去。”董氏道。
哪怕偶尔他回房,对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她愈发不敢拿出来。
后来就更没必要送,因为衣裳的尺寸已经不适合了。
韩则仁发胖,穿不进去。
可董氏不甘心啊,她把这件长衫的尺寸改了又改,上面的纹样加一点,再加一点,直到慢慢布满了整条袖子,整个胸脯……
“你知道吗,每天晚上我都靠绣这件长衫打发漫漫长夜,我数不清绣了多少针,费了多少线……”
“熬夜做绣活很伤眼,我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
董氏扯起嘴角,可笑得比哭还难看。
韩则仁心头堵得慌,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董氏见他不敢触碰这件长衫,双手颓然落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韩则仁无言以对。
“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和离了吧,再这么继续下去,我真的要发疯了。”
韩则仁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可是我这不回来了吗,你以后不要绣它,把它丢掉,重新做一件正常的就没事了,我穿还不行么?”
“这不是长衫的问题!”
董氏陡然拔高嗓音。
“是我这里难受啊,这里是丢不掉的。”
她捂着胸口,神情哀伤。
“我想要的不多,就是平平淡淡的夫妻生活,白天丈夫在外做事,我在家里操持家务,晚上相拥而眠,哪怕粗茶淡饭,我都甘之如饴,你说你会改,那这些你能保证做到吗?”
“我……可以。”
这几个字,韩则仁说的自己都莫名心虚。
“不再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心里不再藏有别的女人,你也能做到?”
韩则仁眼前蓦然闪过一个女人的倩影,眼睛微眯,“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妒忌温仲夏。”
董氏眼眶瞬间泛红,她极力忍住眼泪。
“你说得对,我善妒,我现在犯了七出中的三条,赶快休掉我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韩则仁瞬间恼火,“我和温仲夏早已没有任何联系,她不会影响你正妻的位置,你压根没必要吃这种酸醋。”
“可只要你心里还有她一天,我就会忍不住妒忌,怨恨,我受不了。”
董氏其实不在乎他心里的是仲夏,还是仲秋、仲冬,她是发现自己对眼前的男人已经没有爱意。
即便他现在回心转意,当起了好丈夫,她已燃不起丁点好感。
这才成亲一年多,漫长人生再这么折磨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变成泼妇、疯女人,她不想成为那样子。
她不过是要拯救自己。
韩则仁不想再纠缠,直接放话:“你死心吧,我不会为了这种事休掉妻子,韩家丢不起这个人。”
董氏冷声道:“那我只能去衙门告状,请他们替我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