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瓶邪)(30)
我偏了偏头,看到闷油瓶在看他爪子上的金属环、忍不住老脸一红。
回去立马给他换个真金带钻的!一百多岁了喜欢这种小孩儿把戏!幼稚!
“瓶崽。”
我叫他,他偏头嗯、脸上带着丝很淡的笑。
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的张起灵看起来有多温柔。
鲜活的、有人气儿的、完全放松下来的张起灵。
不是僵硬的、冰冷的、让人多看一眼就难过的雕像。
我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不重要了。
那头在身后追赶我多年的老虎消失在林芝四月的春风里,我终于敢回头看了。
“我不记得了。”
“我们不去墨脱了吧。”
异口同声。
于是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即变得更灿烂,像漫山遍野的桃花。
然后我也笑了,我说:
“嗯。我知道。没事了。”
我们沿着公路开开停停玩了小一周,路过墨脱时在县城吃了个饭。小餐馆儿里挂着幅很眼熟的话,茫茫雪山和穿着藏袍的年轻人。我和他对视一笑,我问老板这画哪儿来的。老板是个黑瘦黑瘦的、看起来像四五十岁,但山里人显老、开口一听果然二十多。他说他也不记得之前在哪儿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临摹了几幅。外地游客也喜欢,现在这里基本家家都挂、还有人特地租藏袍去山上拍同款。
我笑得肚子疼。
在老板莫名其妙但充满理解和包容的眼神中租了两套藏袍、让他带我们也去打卡地拍了同款。
“还有个事儿,山里有座喇嘛庙您知道吗?”
老板点点头,他们经常进山、老熟人了。就是很惊讶我一个外地人怎么这么清楚。
“里面的喇嘛是我朋友,您帮个忙、帮我送件礼物过去。”
我递给老板一支桃花,一路上养得仔细、这会儿还很鲜活,还有一两个将开未开的小花苞。
“行。要带什么话吗?”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他耸耸肩,我想了想、转头跟老板说:
“ , .”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雪山
离开墨脱前闷油瓶停了下,一手握在方向盘上看看我、又转过去看看远处的雪山。我最受不了他这副心里明显有事还欲言又止的样子,总让我觉得下一分钟他就会再次不辞而别。介于他以往每一次这么做都给我带来很多十分不好的回忆……我捏着他的手扒拉下来,他抬头看我、眨了眨眼睛:
“我要去个地方,两天。你…… ”
我瞬间就懂了他说的是哪,并且明白了他没说完的那句不是不想我跟着、是不确定我想不想跟着。
我突然想笑,笑完又很心酸。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他更明白更相信。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还天天为情所困愁肠百结,怪矫情的。但是我的确乐在其中,所以我揉了把他的头发、问他:
“买束花儿去?”
买是买不到的,不过这个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野桃、问题不大。我边摘边在想,这厮怎么不早说?害我没准备,怪不好意思的。
“一开始没想到。”
他说,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没注意说出口了。
其实也不需要买花,南迦巴瓦峰背阴的山坑里长了一大片藏海花、但是颜色太烈了、过日子嘛、细水长流,粉桃正好。
没有碑,只有一大片没有半点儿人气儿的花海。我跟着他走,在某个地方停下来。他跪下去,我也跟着、把桃枝插在了面前的空地上。
他垂着头,我有点儿冷、去握住他的手掌取暖。
他好半天没说话。
我其实不太知道那段故事,从第三个人嘴里转述出的经年往事再怎么动人也终究隔着什么,我尝到的心酸悲苦不是他的,所以这种时候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问。只能握紧他的手,告诉他我在这里、在他身边。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他缓慢开口,声音没什么异样、但我听着就是莫名难过。
“喇嘛给我块儿石头让我雕,那个时候…… ”
“我不太懂。”
现在的我懂。
先有念再无念的、是神佛。可生来无念的,是石头。喇嘛是个近于神佛的喇嘛,可他不是神佛、不想有人等了他那么久等到一块儿石头,所以逼着他起心动念、逼着他尝到那些过于复杂和陌生的滋味儿,甚至是……逼着他学会了哭。
也许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金庸在倚天屠龙记的后记里遗憾张翠山死那段自己写得太轻浅时说,
“因为那时我还不太明白。”
可他终究明白了。
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不是当下,是后知后觉。我一向不愿自作多情揣测他的想法,可这个时候却忍不住去想、他后来被迫入世、见过看过那么多,会不会有一些时刻、后知后觉、想起那三日静默。
而当他想起来的时候……
“我不是石头。”
他说。
我情难自禁、拽着他的手用了力、顾不得长辈面前影响不好,蹭上去半搂着他笑:
“你当然不是,你是我老公、我又不是紫霞怎么会喜欢石头?”
眼睛有点儿酸,被我拼命眨回去了。
他不说话,好半天没什么反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搂着他。然后他才慢慢弯了弯腰,把那几根桃枝插深了些。我也跟着起来,添了一抔土。
“说不定等咱们下次来的时候,这儿就能长出桃树呢。”
我逗他,他点点头、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