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108)
他们光着脚,一户户地敲门提醒。
有人破口大骂神经病,有人跟着他们一起逃进雨幕。
天空泛着不正常的红光,闪电劈裂苍穹。
密集的雨点是斜飞着抽打在身上的,狂风中夹带着树枝和白色塑料袋,一路旋转着直冲天幕。
巨响声此起彼伏,起先是塑料工棚被吹塌,随后是空调外机,紧接着一声雷电的巨响,他们居住的那间房屋顷刻间轰然坍塌。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众人逃亡般穿梭于风雨中,循着巨响回头,便亲眼目睹了闪电劈下房屋坍塌的一瞬间。而后一簇火苗从废墟中陡然窜出,伴随着气罐暴烈的声响,火焰像是红莲地狱的业火蔓延升腾。
小鹿脸色已是煞白,映照着火光的瞳孔紧缩,微微颤抖。
“哥、哥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小愉搀扶着他,急切地喊叫着。
“我们……快走……”
“哥哥,你,你的手抖得厉害……”他握紧他的手,想要看看他,却只见他的双目如同盲人般没有焦距,整个人如同被推入深渊。
他无法从他的脸上探究出任何,却能感同身受他沉入深渊的极大痛苦。
或许是因为生病,或许是因为,今晚的一切都太过可怕了。
“你、不要害怕……”小愉竭尽所能地安慰他,“不要怕啊哥哥,我在呢。”
小愉在街上的小旅馆里开了一间房。
小鹿的模样令他担忧,两人都是落汤鸡的模样,他张罗着两人一起冲了个澡,然后开了空调,再用被子裹住他,坐在一旁安慰着轻轻地拍着他,伸手探他额头的温度。
外面还乱着,不过龙卷风似乎已经过去,剩下雨声、警车和救护车鸣笛的声音。
小鹿尚存着一丝清醒,道:“会传染你,不要靠那么近。”
小愉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他虚弱又苍白的模样,笑着抱住了他:“没关系的哥哥,我抵抗力好,再说这空气不会传播的。”
小鹿闭上眼睛,他的眼角通红。
“哥哥,你害怕吗?你在想什么?”小愉看着他问。
小鹿只摇了摇头。
“这样是不是就没那么害怕了。”小愉摸了摸将他裹成蚕蛹的被子,“我害怕的时候,就会这样用被子卷住自己。”
“嗯。”
“哥哥,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愉也半躺了下来,手隔着被子,依旧能感觉到他战栗紧绷的身体。
他靠近了一些,半抱着他,轻轻地拍抚着,哼起了温柔轻缓的旋律:“摇啊摇,十五摇过春分就是外婆桥,盼啊盼,阿嬷阿嬷地甜甜叫……”
Chapter 62
小鹿做了一个真实而漫长的梦。
他梦到了贺兰玉。
明明不认识他,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就是他。
那个孩子被人牵着手,一路穿过深深庭院。
雨后石榴花染着水珠,满树灿烂,视野中尽是一片火红。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朝他伸来,无名指上晃过一抹黯淡的金色。
那手捧起了他的脸颊,戒指微微的凸起随手指在脸颊的摩挲留下细腻异样的触感。
他说:“俄罗斯转盘、空中飞人、缩骨、飞刀……表演得真好,是从很小就开始练的吧?所以不要浪费了……”
他说:“我最爱的孩子,你怎么可以只一身蛮力却头脑简单呢,你要斯文、优雅,像个文人的样子。你要爱念书才行啊。”
十岁来到他身边,他以为这是爱。
之后八年,他以超出常人的速度学习成长,适应融入他一手打造的环境与社会关系。
生活非常辛苦,他不是什么天才少年,从目不识丁到完成大学前的所有课程,从一个野蛮生长的马戏团杂耍到成为大东流合气柔术武田先生的关门弟子,没有朋友,没有假期,甚至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可辛苦归辛苦,生活却富足无忧,他又实在是个无比乖巧听话的孩子,所以他们之间父慈子孝。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会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他是他的义子,未来他可以是他的保镖。他矜贵清高,拥有那样的财权与地位,总是需要有人服侍在侧的,他可以一辈子保护他,孝敬他,彼此陪伴,就这样平静安稳地过完一生。
直到那一年他知慕少艾,有了互生情愫的人,在大学专业选择上也与他产生诸多分歧。
梦境如同一个莫比乌斯环,以一种荒诞却又顺理成章的逻辑延续着情境进程。
依旧是那个雨□□院,依旧是那双洁白修长的手,右手无名指上的金色戒指折射出一抹黯淡的光。
他的脸顺着他的手抬起。
入目除了他的眼睛,还有那满树灿烂的石榴花。
沉沉乌云之下,烈火般燃烧的火红色花朵晕染了天空,化作一场滚烫、烧灼,真正意义上的地狱业火。
那个雨夜雷电交加,他们逃离暗礁岛。
枪声、怒吼与咆哮交织,蜿蜒的闪电与熊熊燃烧的大火在天际交汇。
贺兰玉手握匕首,恍惚一瞬惊雷照亮了他溅满鲜血的脸。
视线癫乱,小鹿彷徨地看着他,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孤岛、暗网、雇佣兵……
这个曾只存在于保全公司传闻中的地方,以如同养蛊的方式培养着能够明码标价的特工、保镖、雇佣兵。
这是一种极致的精神操控。非人的体能消耗与野兽般残酷的相互厮杀,高压之下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令七情六欲麻木,常人的情感完全剥离,将人变成了傀儡。
他惩罚他来到这座孤岛,以这场烈火烧尽一切为终结,彻底“修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