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32)
“你和我一起上船,他如果错过时间,可以选择别的交通工具,后面再和你汇合。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不能拖,不然义父他们会找来的。”
小鹿“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你走吧。”沉默中,他又道:“我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
天空一边上船,一边和他交代着:“你不要坐渡轮,太晚,实在不行,直接买这边机场的机票,随便买一张去哪的,大不了转机。”
“……好。”
他站在夜晚的风里,看着船只远去。
其实那天得知贺霆山去世,他好像也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他可以用自己的命去赌他的信任。
因为无所谓了。
如果赌输了,往后余生,这个没有他的世界,他没有留恋,一丝都没有,就这么离开也无所谓。
他想到贺霆山,就想起了那一次他们在山上见面时的情景。
那个和善的中年人,他会种上漫山盈谷的荞麦花来讨自己妻子的欢心。
他还知道,明年开春,他已经计划好要为妻子新种上玫瑰和薰衣草。
只是他的妻子再也等不到了。
真是奇异的感觉,是这样的一对夫妻,他们相爱了,结婚了,这个世界上才出现了贺昀之。
他是他们的孩子。
他被他们教养的那么好。
好到让他因此而对他心生了爱意。
他爱上的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他,而是那个诞生了他的世界。
那个世界,和诞生了自己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那是金色的,相爱的,善意的,一切的运行都仿佛遵循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秩序,那像是乌云散了,雨自然会停,春天来了,花自然会开,天亮了,太阳会照常升起。
而贺霆山去世了。
这个世界就像突然被连根拔除,彻底崩塌了。
那是他的父亲。
在很久以前,如果没有他,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贺昀之。
他没有来。
他好像等了很久,但又没有时间的概念,只知道天亮了,不过没有出太阳,是阴天,天色迟迟的昏暗阴沉。
他想他不会再来了。
他拿出手机,打算给红雀发一条信息,让他安排将那笔巨额款项转回贺昀之手中,只是眼下集团被控制,所有人焦头烂额,贸然操作恐怕仍会存在风险,要嘱咐他务必先盘算周全,最好先当面联络过。
“啪——!”消息没有发出去,手机被人踹翻在地。
而后一人捡起,看了一眼黑屏,便转身直接用力一扔,丢进了海里。
小鹿没有等来贺昀之,他等来了早就想置他于死地的风洵与他的手下。
……
……
他们将他拖至码头仓库,外面是无人的集装箱堆场。
身手好又怎样,终归寡不敌众,更何况,人类擅于使用工具。
一个抽烟男叼着烟,手中刀尖试探着,对准了小鹿手腕中间的两根筋,他说:“我不会啊大哥!是这里吗?”
“我也不知道,试试吧。”风洵轻佻道。
去年他们接管科技公司后,随大流研发人体外骨骼机械,业务名词来来回回的“人体”“机械”“神经”“骨骼”。
受此影响风洵在想要折磨他时,脑内直接铺出曾经学习过的人体解剖图。
他曾经非常好奇,电视剧中,所谓挑断人的手筋、脚筋,具体是指哪个部位,肌腱?跟腱?桡骨、尺骨?断裂之后,真的能如其所说,让人形同残废吗?
他们几人由此展开了讨论,并决定施以实操。
“你要避免动脉,不然人会直接失血过多死亡,这样就没意思了。”
刀尖刺下去后,他们生疏地进行了反复的切割,致使伤口一眼望去很是骇人。
但小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痛感也并不明晰。
有人提起他的身体,然后骤然松手,他便直直跪扑下去,没有任何缓冲。
他们又将他抱起来,拎起他的手臂,再松手,他就如同提线木偶,手臂瞬间垂荡下去。
他好像就快要死了。
除了四肢,身体其余部位也遭受了重击,说不定有内脏破裂,试探鼻息时,气息已经变得微弱。
然后他们把他抛到地上,剩下的交给风洵。
这个血迹斑斑,已经垂死的人,在义父眼里,与他们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可他要众叛亲离。
眼下也是他自己选择了逃亡。
此刻无人在意他的生死。
他终于有机会可以杀他了。
大概是这个念头驱使着,让风洵俯下身,肆无忌惮地捏起他的脸,第一次想要近距离地观察他。
——他想要看看,这个人究竟和他们哪里不一样。
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脖子……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梭巡着他的面孔。
他好在哪里,是什么令他在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背叛行为之后,依旧让义父不忍对他下手,甚至还要将他像金丝雀一般豢养起来。
他真的很想告诉义父,样貌再好,在饱受摧残之后,也不过一堆模糊不清的皮肉。
更何况,义父是不是忘记了,他爱上了别人。
他们的XX行径难道不令您愤怒作呕吗?
不过忘记也没关系,早在出门的前一刻,他就把他们的视频散布在了网上,他会让义父记起来的,而这种崩坏到近乎失真的舆情,恐怕惊世骇俗,令人难忘。
他的目光最后定在了他的锁骨上。
那是唯一一块干净的皮肤,洁白刺目,格格不入。
一旁抽烟男的香烟刚好吸尽,他看出他想要做什么,顺势将那烟头按进了那深凹的锁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