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113)
“明日还给冯府你就再见不到了,去罢。”
玉银儿转头看向推自己的士卒,这才终于有了动身的意思,跟着下了城墙,行至尸首前垂首看着。士卒们忙碌,找来草席为冯漱已盖上,又紧天黑玉银儿看不清,遂特意为她点燃旁边火把照得一丝光。
她便于摇曳火光之中站了整整一夜,听得柴声噼啪作响,面无表情盯住草席之下露出的手不放。
天将见白时,朝风吹起柴尽后零星的火点飘入空中。如落幕的星辰般,火点飞入露雾里便没了。
她终于上得前去蹲下身,伸手揭开草席露出冯漱已发青的脸,看了半晌,拉起他的手来将碎银放上掌心用力握了握。
“还给你。”她尚未松开寻思了片刻,实在不知还能多说些什么才好,便放下冯漱已的手站起身,离了这地方。
该对冯少东家说些甚么才好?玉子儿会知道么?仙君会知道么?倘若问问他们,是否便能明白该如何将所知所感化作言语,诉与他人听?
“仙君,小龙子死了。”冯少东家也死了。
净玉玦听得她此话吐了一地,玉子儿一面哭一面抓住自己衣袖替净玉玦擦嘴。玉银儿不知仙君何故如此,即便醉酒至不省人事他也从未如此过。
“仙君,凡人的生死究竟是甚么?”
净玉玦未答她,推开玉子儿踉跄站起来,抹了把嘴道:“带我去见他。”
玉子儿抹了两把泪,领着净玉玦刚从院中出来上了灵堂去,戚亭常便咬牙哭着跑来拽住净玉玦衣裳,喊道:“师父既然是神仙,定是能救活大哥的。请师父救救大哥!”
戚亭文也跑来,跪在净玉玦跟前磕了三个头:“请师父救救大哥!”
堂上众人悲悲泣泣,就连城主夫人也向着净玉玦跪下了,哀声道:“仙君请救救吾儿亭涵,我愿以命相抵。”
净玉玦皆是未有应,推开戚亭常走到棺材旁朝里瞧着,伸手摸向戚亭涵天灵盖,似有哽咽道:“我不能救他。”
戚亭常一听,立即追来缠着他不放咄咄逼问:“为何不能救,师父不是已救过冯家阿全么?!您是神仙,岂有不能救的时候!”
正因为救过阿全,他才不能再救戚亭涵。净玉玦任凭他拽他摇皆不反对,只是捻起残留在戚亭涵身上的一缕煞气,收回手问道:“是谁下的手?”
“师父!救救大哥……”戚亭常抱住净玉玦将怜埋入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大哥昨日还好好的!”
戚亭文亦是扑来,哭道:“是冯漱已。亏得大哥待他情同手足如,没想到他竟会要了大哥的命。”
“冯少东家呢?”
戚城主无神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去抱紧夫人道:“已被我下令于城门上处死。”
净玉玦听得,抬眼看向立于堂下的玉银儿。玉银儿也是直目瞧来,脸上平静无波澜。
仙君,凡人的生死究竟是甚么?
所谓凡人的生死,便是你熟识的此人于世上消失殆矣,即便他投胎转世再与你相遇相知,也早已不是原先那个人了。
人有魂魄,亦有神识。魂魄随人而改,神识随人而亡。
净玉玦攥紧拳头捏散手中煞气,道:“亭涵的魂魄已入黄泉,让他早些入土为安罢。”
灵堂中人呜咽啼泣,唯有戚亭常不依不饶拽着净玉玦衣袖央求他将戚亭涵复生。净玉玦默言咬牙不答应。并非他不愿,而是他不能。强行从地府抢来魂魄还阳之人,只得化作孤魂野鬼再也不入轮回,就像阿全。
“你既然是下凡来守护戚公子的神仙,他受难之时你又去了何处?!”灵堂外传来女子气急的声音。便见得孙小姐挣脱士卒的拉扯大步进来行至净玉玦面前质问道,“你以为叫个小仙童来便能保他平安无事了么?!你为何不在他身边?!”
净玉玦瞧着眼前素未蒙面的女子有些许发怔,末了呢喃出一个名字来:“澄华。”
话音刚落下,他便神识有恍惚,只听得玉子儿大叫着仙君。
黑影暗夜皆呢喃
七彩霞光之端下,飞流悬河之潭涧,河水炸雾漫漫开,却不敢莽撞唐突了他。他立于潭边斜石上,静待潜入潭底寻玉石的徒儿。
那玉石乃是师兄相赠之物,自三千年起便始终带在身上不曾遗落过,却不料竟于先前立于飞瀑之颠眺望此山壮阔时腰间绶带忽然断了,这才使得玉石顺流而下。小徒儿爱惜此物,便一头栽入潭中。于是他亦缓缓踏烟波而下,在一旁等。
等得无趣了,他索性捻来几丝潭水作琴弦,素指抚弄出音律来。此音悠扬而远,引得林中采果之人循声前来,偷偷藏于石头后闭目聆听。
她听得入神,怀中野果未抱稳便滚落一个在地上。他察觉到响动回过头看去,手上动作刚停下,水弦便化作雾气散了去。
“我听到有声响,不知是何物作得如此美妙,便来看看。”她抱着野果靠近来,分出一个递给他道,“我名澄华。以食换音,你可否再弄响一回?”
潭底寻物的徒儿恰逢此时冒出头来,甩去头上水滴朝他唤道:“师父。”
“师父!”
净玉玦摇摇晃晃些许不稳,便是想扶住棺木。奈何他实在力有不支竟是手滑了撞上去,咚,又是双腿一软跌坐于地板上。其旁玉子儿急忙上前来,拉拽了半晌扶他不起,遂抬头去叫玉银儿。
厉声质问净玉玦的孙小姐见此心有惊吓,不由得后退半步,结结巴巴问道:“您……身子不适么?”
净玉玦抬眸睇她一眼,又垂下目光去,斜倚了戚亭涵的棺材卸去身上力气,道:“玉子儿,去请龙王来,告诉他小龙子死了。玉银儿,去冯府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若是遇到着黑袍戴金面的男子,切莫与他纠缠,立即回来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