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117)
正巧掌柜端了热茶来,瞧见这一幕呵呵笑道:“二位少东家仍和孩提时一般喜打闹。”
秋叔从小看着他五人长大,诸多幼时闹出的笑话他老人家全知晓。可许怀君不好意思起来,推开张仑锦至桌边坐下道:“要照顾如此不成器的少东家,当真辛苦秋叔了。”
张仑锦也过来,一面拂去头上桃花一面道:“秋叔,我在小屋里存了一匹好料子,薰过药香那匹,你替我抱来。还有尺子与薄别忘了。”
“是。”
待得掌柜与小二一同抱来少东家要的物什刚进门,张仑锦便立即起身迎上前,接下布匹抱至许怀君面前拉了他起身,这厢牵开红稠在他面前左右比划。掌柜与小二皆称赞他眼光好,他便更是乐。唯有许怀君低头看着布匹入了片刻神,脸上竟不见半点有笑意。
小二见得,心有不解遂问道:“许少东家不满意这匹料子么?”
许怀君这才于张仑锦不解的目光下说道:“若亭涵与溯已还在,我成亲那日定是更加热闹。”
“我不是还在么,你嫌不够热闹我便携张家上下百口人在宴席上为你敲锣打鼓。”
“你那叫吵。”嘴上这般说了,心中却是舒坦不少,许怀君叹口气露出无奈又庆幸的笑,继续道,“我有个主意。”
张仑锦收起布匹转身交给小二,又拿了尺子开始为他量体:“你说。”
“我想把溯已的坟迁至亭涵身边,待我百年之后也葬在他们身旁。”
“既然你这般说了,我又哪有不照做的理。”
“亭涵应是已投胎转世了罢。”
“莫公子仍不肯出来,想必是尚未。”
“若是有生之年能见到亭涵于漱已的转世便好了。”
见他又是面带怅惘的模样,张仑锦趁着眼下正量出手的好时机环腰抱住他,嗔道:“你都有我了还总想着亭涵漱已作甚。”
许怀君果然立即怒目瞪来,五指撑住他正脸往外推:“秋叔,给你们少东家拿桶醒酒汤来,全给他灌下去。”
张仑锦更是装模作样起来,环住许怀君后腰撒起了娇:“我可不许你对除我以为之人这般不留情面。”
此番矫揉造作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快,许怀君浑身猛然起了鸡皮疙瘩,啐道:“我看醒酒汤也治不好你,得给你一帖驱邪的药!”
掌柜与小二便在旁边笑。
于嬉闹怒斥之中总算量好了做衣裳的尺寸,自这日起张仑锦便收了性子不再往烟花柳地处跑,整日整夜在分庄里忙碌,就连满园香也不去了。许怀君每日独自来,独自回,数次想去看看他闲聊几句,行至商铺外却又停下,末了转身回了家去。
只因要做身新郎的喜服远比心中所想更困难,张仑锦抓耳挠腮熬夜数日依旧不知从何下手才好。秋叔见他为了竹马的喜服如此耗心费神,便请来城里手艺最好的缝工与绣娘教他。
春去春来转眼便是过了一个年头,张仑锦终于绣完喜服上最后一片龙鳞。他取下竹绷摊开尚未缝制的布料起身细看半晌,末了又坐下,将衣襟处该往内缝的地方套上竹绷,在那上头绣下一行字:
悲此生兮无你,哀此情兮无依。
深埋于心间的泥潭唯有以此才敢悄然宣告出分毫。
缝衣又耗去两月,这套喜服才总算是做完。他欣喜出门去告之与秋叔、与小二,偏偏忘了要告之与许怀君,这厢又回内室里抱着这番心血在喜忧参半里打起瞌睡,便不知小二得了秋叔差遣将此事告诉了许少东家。那少东家闻言亦有喜悦,丢下盐庄里做到一半的账目匆匆赶来,见他在睡便屏退了小二轻手轻脚靠前去。
喜服上的绣花从张仑锦怀里露了半截儿出来,许怀君伸手抚上去不禁鼻子发起酸,悄悄握住张仑锦满是旧伤痕的手,俯身在他指尖上落下了吻。
张仑锦醒来时许怀君已然穿上了他亲手缝制的喜服正在试合身否,他一睁眼便见到满目的朱红之色,那金丝盘龙随许怀君的动作而栩栩如生。
不知怎地,张仑锦忽然笑出了声。
“真好看。”
许怀君听见他此言转过身来,便也是难得的咧嘴笑了:“我知道。”
张仑锦啧啧两声,继续道:“此乃我见过最好看的新郎喜服,不愧出自我手。”他说着起了身,绕过案桌行至许怀君跟前装作替他整理衣襟的模样抚过藏有那句诗的地方,微微含笑道,“也只有我亲手做的喜服才配得上你。”
这身喜服许怀君甚是满意,便未与张仑锦驳斥,而是欣喜道:“待你成亲时,我也得送份别样大礼才是。”
“我若成亲了,得叫天下多少女子黯然神伤,我定是背不起这罪过。”
“胡言乱语。”
张仑锦忽而停了笑意,正色看着许怀君道:“我张仑锦此生绝不娶妻。”
许怀君先有一愣,继而皱了下眉头问道:“你要叫张家断了香火才满意?”
“张姓之人千千万,少我一脉又如何。倒是你,多生几个给我取取乐也好。张伯伯这称呼我爱听。”
“管你爱听不爱听。”
张仑锦哈哈大笑两声,便又不见有正经。
时至许怀君成亲前一夜,他特意早早起来赶过去,忙前忙后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许怀君嫌他碍事,本想将他撵回家去,可他横竖胡诌了诸多借口偏要赖着不肯走,还擅自叫丫鬟收拾出了厢房住下,半夜里提了壶酒拉着许怀君坐于院中喝起来。许怀君心紧耽误第二日拜堂,只满过一杯便不肯再多喝。张仑锦一面数落他重色轻友,一面将壶里喝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