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128)
黑袍男子抚上脸上的金具,又垂下手去道:“我一定要取走他的魂魄,将他彻底抹去才行。”
净玉玦思忖片刻又问:“我想了许久仍是不明白,当年你操控冯漱已杀了戚亭涵,却并未立即取走他魂魄,这是为何?”
“我想再见你一面,不由得给自己留了些时间。戎弱,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若你面前的乃是真正的戎弱或许记得。”净玉玦不禁低头看了眼自己胸膛,继续道,“可我并非戎弱,至少眼下你所见的还不是。”
苍弥默口片刻,才问:“你如今叫甚么名字?”
“净玉玦。你若执意想叫我戎弱也无妨,尽管忆不起往昔,但我仍会应你。”
“过去之事,你当真半点都不记得了?”
零零散散的画面呈于脑中叫他心里一紧。戎弱曾告诫之言又于耳畔传来,那些光景便全都崩碎了去叫他再也拼凑不起。他只记得大荒之禹初见那一眼,以及苍弥于月下叫的那声师父。
“苍弥,你为何会堕魔?”这个疑问困惑净玉玦许久。
苍弥抬手按住心口,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大荒之主由示穹之脉应愿而生,数亿年来,一代又一代。”
“示穹之脉?”
“戎弱,你的愿望可有实现?”
“是否有实现我是不知,不过我眼下唯愿苍弥的转世能平安长大、寿终正寝。”这并非只是出于天帝的处罚,而是净玉玦此时此刻真心所愿。
他希望小龙子往后每一世都能平安喜乐,为此他愿意世世守护在他身边。
“苍弥……我若留于世间,三界所期盼的生生不息便绝不会到来。”话音落时他身影亦有动,便是如雾撕扯片片散去,唯有一句言语留于净玉玦耳边。
“我的心愿究竟要等到几时才能实现?分明已祈求过无数回……”
去日苦多又相逢
天地之间恒流一条巨河,汇以光脉绵延向远,自天而下,自地而上,便是愈发细瞧愈发辨不清它的模样。它分明有细语嘈杂,却又空寂五音,超然于光阴岁月之外盎然不止。
净玉玦悬空立于它跟前,恍然已不知多少时候,许是千年,许是万年,许是亿年。时光究竟已是静止不前还是在继续流逝,他浑然不觉,哪怕是他自己是否当真生而在世也无感知。
他便成了那河,便成了这了无一物的虚空。
“汝所何愿?”此音自四面八方贯如而,即是老叟,亦是孩童,又为妇人,也为男子。
净玉玦净玉玦仍旧神识恍惚,眼前却忽然汇聚出一团光,应下了那声询问:“吾将有形以慰世,世独吾形,孤矣。两形傍世,所愿唯此不求。”
“便以地为身,以天为魂,造汝同形。”
那光团向他连声道过诸多谢,便又极速上行而去融进黑天未开之处。净玉玦目送它远去,浑浑噩噩道不出一言离别。此事令他心生遗憾,不禁缓缓抬起手去欲要抓它回来。天地于黑暗里分出一条蚕丝般细弱的光明,自那光明里头生出蓝天白玉与荒土。
一座小小的断壁突兀于荒土之上。这般景致曾在恍惚之间见过,似曾相似得很,叫他不禁伸长手触碰上去。
那座断壁之上该是有谁在才对,该是有那位名叫苍弥的大荒之主在才对。
眼前所见渐显波动扭曲,许是一瞬,许是永恒,此般变化未及净玉玦所知所察,不过是稍有回神时便见得由自己身上剥出光脉化作寸衣未着的人形漂浮眼前,于黑影笼罩里耀如金轮尤其醒目。
他悬落至净玉玦面前开口问道:“净玉玦,你可有何心愿要向我许下?”
人影周身尽是光,半点看不出模样,净玉玦亦是难以凝神细瞧,双目迷离讷讷如实回答:“无愿……无求……”
发光之人伸手触碰上他嘴唇:“当你心之所求宣于口,即便是要毁掉三界也定然如你所愿。”伴着话音回荡,他往前轻轻落吻于净玉玦鬓边白发上,离唇而去时,白发竟已全然见了黑。他又握起净玉玦的手,往手心里放下一个珠玉继续道,“你可以许下任何所求之愿,此乃对你亏欠的补偿。”
“亏欠……?”净玉玦仍旧神魂倥侗无法有寻思,遂索性不作多想了,缓缓伸去指尖碰上人影的脸庞问道,“我……见过你么……?”
“净玉玦,向我许愿罢。”
自那指尖所及之处如涟漪破开金光,尔尔须臾间,盛光之人便褪去明华显现出原本的模样来。这模样净玉玦再熟悉不过,不禁心神起了荡漾,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你还活着……”
“我在你眼中是谁的容貌?”
“自然是……”净玉玦悠然将他抱住,笑道,“我该称你亭涵,还是……将漓?”
“后世之人将我称作示穹之脉。”他在净玉玦怀里逐渐淡去光华,却仍是在劝导,“净玉玦,向我许愿。”
“我唯愿……愿____永世平安……”
“如你所愿。”
此音猛然闯入耳朵进了五脏六腑于血肉里融化.
净玉玦如梦初醒又见深宫红墙刻寂夜,怀里早已没了戚亭涵的身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又攥紧拳头垂下去,向着月色长叹。
为仙数千年,便是无欲无求数千年从不曾有半分心愿,即便对禁酒令感到恼火却也未想过定要喝上几口才罢休。眼下忽然要他说出心中所愿来,他又该上何处去寻这心愿呢?
人死有来生,物尽有替换。只需苦等些年头,想见之人不也很快便能见到么。
只要魂魄不散,早晚都能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