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142)
屋顶上的仙与妖见此,皆是骤然止了声息探头看他。
“舛奴。”他唤了一声。
隐于廊下黑影中的抱剑少年听闻此声猛然惊醒腾跃而起急步冲来,刚要跪下便被舟谦扶住不让,遂只得垂首躬身问道:“公子哪里不舒服么?我这便去请医士来。”
舟谦下了石阶行至院中树下入了座,抬头见舛奴跟来便指指自己身旁道:“舛奴你也坐。”
舛奴不敢,垂首立于一旁道:“我站着便好。”
“你坐下还能替我暖暖身,不必拘礼。”
迟疑了半晌舛奴才挨着舟谦坐下身,顺势将剑放至一旁以免不当心弄伤了公子。
无论冬夏,舟谦夜里胸闷睡不着时常常会坐于此处吹一阵子风,有时一坐便是整宿。他从不向旁人道来真心,不因病痛而自苦,不因孤身而自艾。舛奴便猜不透他一言不发入神眺望院门口时在作何想,唯有如眼下这般坐于他身旁以己之温渡彼之暖。
眼前忽然出现一封打开的糕点,舛奴转头去看舟谦还未开口问,便听他道:“我刚才已是吃了一口,没毒的。”
“是谁送来的糕点?傍晚时候尚未见过有此物。”
“不知。”
舛奴一听他此言便是有些急:“不知是谁送来的,殿下怎也敢食用,万一——”他忽然住了口,默默拿起一块吃下去。
舟谦笑了笑,也随他一同吃着:“我已是毫无可用之处了,谁还会费心思对我下毒呢。”
“即便是这样,您也该先叫我试一试的。”
“一时间嘴馋了。”舟谦笑道,“上回吃桃酥究竟是何时呢……”
舛奴吃完盯着舟谦放于双腿上的桃酥犹豫片刻,便又拿了一块边吃边道:“您想吃甚么糕点,明日我吩咐东厨去做。”
舟谦便只是笑,末了看向夜空上的星河叹道:“舛奴,还记得我以前同你说过的那个梦么?适才我又梦到了。我在梦里杀了人,一位是我爹,一位是我至交好友。虽然梦里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那时候的心境却格外真切。而每次梦将醒时我都会觉得身体里吹出一阵风来,就在这个地方。”他不由得抚上自己的心膛,继续道,“好似有个大洞,风啊雨啊皆是往里头灌,可无论灌了多少依旧空荡荡的。”
屋顶之上的玉银儿听见他此言不禁也是抬手按住心口。百多年来她的身体里也有如此的一个洞,风啊雨啊皆是往里灌,弄得哗啦作响不曾消停,任凭她如何以仙气法术去填补依旧半点无用。那个洞还在,随着光阴逝去渐渐长大。
原来他的身体里也有一个洞么?
“咳咳咳……”
“殿下。”舛奴要扶他,被他抬手制止,便只替他拢紧了袍子。
舟谦又咳嗽了几下方才调顺了气息,道:“夜里虽然总咳嗽,却不知怎的比白日里要好受许多,真是奇怪的病。”
“许是夜里安静,您不劳心。”
“夜里只会更劳心。”舟谦轻轻叹道,过后又不愿叫舛奴多担忧便故作来了兴致问道,“对了,云染是在你房中睡觉?”
听得底下二人提及自己,云染立即纵身跃下去化回原形自夜影里蹦出来。舛奴眼神好,一下子便瞧见它,惊疑一句起身去抱了它来又回舟谦身旁坐下,道:“正说它便来了。”
舟谦一见它来便舒展眉目笑了,拿起块桃酥去喂:“云染有灵性,每回我想念它时便会来。”
雪兔伸长脖子凑前去,闻了几下桃酥的香气便张嘴吃得胡须上全是碎渣。舟谦见它如此便更生欣悦,忍不住下手摸起来。
舛奴特意将云染送至舟谦眼前好让他摸得更容易:“不过我分明锁了门窗,它究竟是如何跑出来的?”
见它脸上神情因此有变,薄棠斥不禁叹口气,道:“做事总这般瞻前不顾后。”
玉子儿不以为然,反驳他道:“云染向来可靠的,时至今日尚未出过一次差错。”
裳羽也帮腔道:“二哥大可放心,云染行事虽凭心意不算太稳重,但他能辨危险不会勉强自己。”
左右皆是好言相劝,薄棠斥稍稍有些发怔,而后才总算是露出一丝笑意来:“今日来见了他,也叫我不禁想在仙君身边留些时日了。”
“留下来可是得干活的。”玉子儿挺了胸膛对薄棠斥道,“仙君身边不养闲妖,你得听仙君与我的吩咐才行。”
薄棠斥瞥他一眼不予拆穿,应道:“仙童尽管吩咐。”
听得薄棠斥爽快答应了,玉子儿更是神气起来,得意道:“自然。”
裳羽不知薄棠斥乃是有意为之,正要道穿玉子儿小把戏便忽觉远处随风飘来一丝燃木香,再细闻片刻后方觉有异遂化作翠鸟飞去,只言片语未留下。
她忽来忽去惯了,两位仙童也并未在意,依旧立于屋脊之上俯见院中少子喂白兔。好在那将余下桃酥吃了个精光的白兔乃是云染,玉子儿这才半点不觉得心疼可惜。若是当真叫一只寻常兔子给吃了他特意为玉银儿带来的糕点,想必是又得嘀咕抱怨一番了。
舟谦抱了云染入怀,贴脸近前去蹭了蹭,笑道:“云染若能养在我房中便好了。”
心紧着舟谦执意要留下云染,舛奴不由得急道:“殿下在咳嗽,医士吩咐过不能让云染与您亲近太久。”
舟谦面露遗憾落寞却又带了笑意,将云染还给舛奴道:“我明白。能每日摸摸云染我已是心满意足,不会胡乱使性子。我困了,你也早些带云染回去休息。”
“我就守在您殿外,有吩咐喊一声我立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