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200)
净玉玦停下来,慢慢转头看向瑶礼疑惑问道:“你是亭涵?”
瑶礼连连点头:“是我。我……不会再对你动手动脚了,你跟我回房好么。”
净玉玦向他招招手:“扶我去茶棚,我走不动了。”
“可是……”
“别磨磨蹭蹭,快过来。”
瑶礼迟疑片刻终于跑上前去接住净玉玦伸来的手,一面扶着他向茶棚走去一面失落问道:“你身体有恙,是我做了错事?”
“与你无关。”净玉玦想了想,又道,“也并非全然无关。有时你碰我,我便会浑身难受,有时则又不会。至于原由……说来话长。”
瑶礼闻言之后只觉得满腹失落委屈:“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再碰你么?”
“此刻不也正是碰了?你不必刻意避开我,若有难受时我会让你住手。”进茶棚里坐下后,净玉玦顺势拉了瑶礼陪于身旁,一面搂过他一面继续道,“你刻意避开,才会叫我更生不快。”这是他经历初次被瑶礼拒之门外之后才有所体悟之事。
心紧着又让净玉玦露出痛苦的神情,瑶礼僵直着身体不敢动:“此时此刻你还觉得难受么?”
“好多了。不过我想稍稍休息片刻,你陪我。”
瑶礼个子尚且不如净玉玦,便是费了些力往上挪了挪才得以将他脑袋抱在怀里:“这般做会使你难受么?”
净玉玦笑着摇摇头,闭上眼。
无力束起的长发肆意散乱于席榻上,映在烛火之下盈盈有光。他的白发又变多了,即便那回两位司天齐聚神力要帮他恢复原貌也未见成效,总是不知不觉间便又添了几缕。瑶礼垂下眼时目光正好落于惹眼的倾泻如墨挑银鬓上,不禁拾起些许来送近鼻下轻轻嗅着。
“又变多了。”他嘴里低声呢喃。
净玉玦知晓他在嗅自己的头发,便也低声犹似自言自语道:“许是时候不多了。”
“甚么时候不多?”瑶礼又问。
“当我白发如霜的时候。那时,我又将是甚么模样呢?”
“不管是甚么模样我都……”会倾慕于你。
净玉玦轻笑两声:“不过那时,你也并非是亭涵了。吾非汝识之吾,汝非吾识之汝,世间又将是甚么模样呢,还会有你我的容身之处么?”
“有。”瑶礼绷紧身体欲要紧紧抱住怀中净玉玦的脑袋,可他又怕惹他难受攥紧拳头忍了忍,懈去浑身力气继续道,“这间宅子便是我们的容身之处。不论变得白发苍苍也好,满目疮痍也罢,哪怕我不是净玉玦所认识的我了,净玉玦也不是我所认识的净玉玦了,只要回到此处山宅我们便有容身之处。”
净玉玦琢磨片刻道:“原来你如此看重这座宅子。”
“因为,宅子中有你。只要你还在,不管是甚么艰难险阻我定会回来。请你,无论如何也要等我。”
“倘若……你回来后发现世间已没有净玉玦了,又或是,宅子里的并不是净玉玦……”净玉玦自嘲般笑笑。他竟会对一介凡人小子诉说些奇怪的话,看来他当真是在凡间待得太久,有了不该为之留恋的事情。
“若是那样,换我等你回来。一言为定。”
“有约便有违,我向来不与谁盟誓。”
瑶礼不禁有些失望:“与我也不行么?”
净玉玦沉默许久,只点了点头。
天将欲晓朝白初上时,山中降下雾露凉了晨光熹微。瑶礼被冻得发抖,不由得往净玉玦身边拱了拱嘴里有呜咽。净玉玦半睁开眼,轻轻抬手搂在瑶礼后背上渡他一丝仙气驱寒,才总算使得他不再打颤。
山中雀鸟瞎叫唤,东一阵子,西一阵子。净玉玦嫌吵,忍无可忍拿开瑶礼的手臂坐起身来欲施以仙法得清净,便见得茶棚对案坐着药卿。药卿来了有些时候了,特意遣走药灵童子独留于此,入神看着相拥而眠的净玉玦与瑶礼并未出声打扰。
“药天来了怎不叫醒我。”净玉玦不以为同瑶礼相拥而眠有何不可,打个哈欠含糊不清问道。
药卿收回目光转头望向茶棚外:“今日揭鼎,我来看看厌隗。”
“有劳药天为此小事来回奔波。”
“无妨。”
净玉玦并非全然不知药卿未叫醒自己的原由,然而世间太多事难以宣之于口,唯有彼此默契地避而不谈才勉强能不招麻烦来。
况且,他根本没有在意的。
“厌隗的年岁已不小了,又大损过修为。依药天看,他还有多久可活?”
药卿由茶棚外慢慢回过头来,顿了顿才言启朱唇:“之前,我在厌隗身上发现一根青丝,上头有……古神戎弱的神力。”
净玉玦笑了笑:“似乎是戎弱对玄凤另有怜惜。”
“神天他一向是如此。”药卿抬眼睇一下净玉玦,站起身来,“时候差不多了,我去瞧瞧那只玄凤。”
“药天。”净玉玦叫住她,“常来坐。”
药卿迟疑片刻方才点了点头,便出茶棚往木屋去了。
净玉玦未动,轻叩两下案面化出一杯热茶来,悠然端来送至唇边吹了吹,饮下一口道:“般孟那边出甚么事了?”
茶棚外袅袅婷婷而来一道身影,至得案桌旁柔声细语道:“太祁王得知宗公子瑶礼还活着,正派人四处打听浣宁山所在。”
杯中的茶水受他放杯时荡出几滴来,不知巧是不巧,一滴落在他手背上。他垂目睇得,伸手抹去了:“知道了。”
裳羽瞥一眼净玉玦身旁熟睡的瑶礼,道:“我可以妨碍他们。”
“让他们打听无妨,来也无妨。亭涵知晓身世若想回去,我随他一道回去便是。”顿了顿,净玉玦继续道,“将浣宁山所在之处告诉太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