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207)
“自从离开栖沐渊便再未有如此自在过。”许是无人叨扰不必时刻警惕危机,潮湆便也放松下来,越游越起意,“以前总是提心吊胆不敢显出真身,即便是落星时候也不得不躲起来。”
潮湆在笑,薄棠斥竟也是跟着笑了,问道:“蛟鱼显真身时一定得在泡影水中?”
“蛟鱼一旦显出真身,便更难以抵抗周遭热气,泡影是为以防被发热之物触碰而至烧伤。白日里洌滳不是阻止了仙童伸手么,正是因此缘故。”
伸手至一半的薄棠斥闻言便停下:“还想摸摸你的鱼尾,可惜了。”
潮湆正在泡影中翻跟头,此时听得薄棠斥所言便停下动作寻了一思,末了游近泡影边上道:“你若是将手伸进来,在水中摸许是不打紧。要试试么?”
薄棠斥笑着摇摇头,收回手去揣于胸前:“隔着泡影远观便好。”
潮湆从泡影中直直探出手来,在空中轻轻一划便又收了回去,隔着泡影问他:“哎,你是甚么妖?”
“雪兔。”
“我听说雪兔多数怕水。你怕水么?”
“不大喜欢。”
“雪化了不也是水么。”
“可雪它不化啊。”
月光透过泡影落下晃荡柔软的光铺在薄棠斥身上,潮湆不知为何忽然便定睛瞧见了,不禁被他那副簇眉苦笑的模样弄得愣了片刻,尔后才枕着手臂趴下身去轻声笑道:“可有谁说过你长得凶?”
薄棠斥索性合上眼躺下身去,含笑低声道:“常有说。”
“嗓音明明很温柔,真奇怪。”彼此间沉默了片刻,潮湆又开了口,“哎,以后有机会,也让我看看你的真身可好?”
“即使显出雪兔原形,我的脸也依然很凶,不看也罢。”
潮湆不由得笑了几声,末了稳下气来道:“我叫潮湆。”
“听洌滳说了。”
“你呢?”
“薄棠斥。”
“暂住仙宅这些时日,分一半屋顶给我可好,薄棠斥。”
“你不回木屋?”
“在这里会睡得更好。”
薄棠斥半睁开双目看向泡影中的潮湆,见他正趴着身子笑眼垂目看来便晃了晃神,才道:“屋顶睡着并不舒服。”
“骗子。你明明看起来很惬意。”
是为何故呢?究其根由许是静夜如止水的缘故,因而才使得他二位言谈时皆是柔声沉沉带着倦慵惺懒,只绕过这方小小屋顶之处便淡入细风中散去了。
薄棠斥并非骗子,在青瓦上睡过一宿后潮湆便身有体会了。薄棠斥见他浑身痛得起不来身便忍不住笑出了声:“瓦不平,睡着哪里会舒服。”
潮湆扶住酸痛的腰弓着后背要下去,步子颤颤巍巍站不稳,刚伸出手去尚未言语叫薄棠斥来扶,那在旁仔细瞧他面上有喜的雪兔妖便已接住他手臂,带他飞下屋顶。
便是有巧,洌滳正至院中茶棚来欲要瞧瞧潮湆却见得他二位由天上落下来,不禁停步原处愣了愣,只默然看着忘出言语。偏偏潮湆一心惦念着身上的酸痛未察觉,直至薄棠斥松开手他抬头欲责怪时才总算得以余光瞥见。
“你醒了,伤势觉得如何?”竟只是这一瞥便使得他身上的疼痛淡去许多。
“好多了。”洌滳走上前来,“不是说睡茶棚么,你去何处了?”
“与薄棠斥一同睡的屋顶。”
洌滳瞥一眼已先身向茶棚而去的薄棠斥,才又问道:“屋顶瓦不平,你睡得惯?”
“眼下虽是硌得伤口有些疼,不过等伤好了想来便也睡惯了。”潮湆一面说道一面揉着肩颈往茶棚而去。
洌滳皱皱眉头大步追上来:“今夜你回木屋睡,我去别处。”
然而潮湆已打定主意要将木屋让给洌滳,又岂会轻易便答应:“屋顶之上枕月披夜,我格外中意,大不了在身下垫些衣裳。”
“你就这么……”后语忽然无力再出口,紧随其来的唯有一声重重叹息转而对薄棠斥道,“潮湆便暂且托你照顾着些了。”
薄棠斥瞥一眼满满目皆是苦楚的潮湆,只言应道:“我尽量。”
却于当日傍晚时,薄棠斥不知从何处抱来枯草堆在屋顶为潮湆做了个窝,勉强能替他垫垫。小妖们觉得有趣,伙同玉子儿抢先躺上去打了几个滚当成玩耍的乐子,末了让薄棠斥在梧桐树上也做一个。薄棠斥被缠得无奈,领着他们往山中去伐了些木头回来,在树上搭出了小屋。
只是这小屋女娃子不喜欢,便成了三个男娃子常待的地方,连午后打盹都得在里头。净玉玦好几回醒来时问起瑶礼,知是又去了树屋便横竖躺不舒服,飞身至树屋里头撵走玉子儿与柳之。然而木头实在硬,净玉玦睡过两三回被硌疼了身上不愿再去,遂是下了只有傍晚用膳后才许去木屋的命令。
小妖们因而敢怒不敢言,唯有瑶礼满面笑意地欣然接受。
却是谁也不知他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
便于这夜静无声息后,潮湆翻身时无意间瞥见树屋忆起此事,遂对薄棠斥道:“仙君没由来地便下了限令,唯有亭涵没半点不情愿。他甚至比仙君座下童子还听话。”
“与其说是听话……”薄棠斥斟酌了片刻才又道,“倒不如说是亭涵吃准了仙君的性子。”
潮湆闻言有些惊讶:“可他那么小的娃子竟能吃准仙君的性子?”
“仔细瞧过仙君便会明白,他对亭涵最是不一样。说不定从树屋搭好时起到仙君下限令这段时日,反倒是亭涵在试探也犹未可知。”毕竟三年前曾跟瑶礼一同去追过净玉玦,薄棠斥自然也是清楚几分他们之间常有心照不宣的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