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214)
数月之前他也曾这般对薄棠斥说过。思及薄棠斥听闻此话后所应接之语,潮湆不禁颜上入浅笑,道:“有悖天道常理也并非是错。我在故天理,双雄也好双雌也罢,岂能算是错呢。你没有不应该,我也没有不应该。”
洌滳默口片刻,才问:“是薄棠斥说的?”
潮湆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他的确有谈及相关事,使我受益良多。虽然我仍旧觉得别扭,但总算是坦然去面对。你呢,你是因为——”苏方二字鲠在他心口化作棱角锋利的寒冰,光是想起了便嵌深一指,“是因为苏方么?”
洌滳定定看了潮湆许久,才笑了笑:“是啊,我是因为苏方。”
分明是细如绵绵春雨的一番话,却在潮湆耳中炸若夏夜惊雷,震得他头皮发麻。
许是提起了苏方的缘故,洌滳转头看向窗外并未留意此时脸色实在难看的潮湆,只似呢喃道:“不知苏方又是如何想的。”
“你对苏方……”他兀自笑出了声,“难怪你总跟着他。”
“你不也总跟着薄棠斥么。”
潮湆摇摇头:“我与薄棠斥是同病相怜罢了。”
洌滳再未应话。
偏偏深秋时的风吵,乱了一整个山上的枯叶,也稍稍动摇着木屋里头的气氛。
“你不去找他么?”双双沉默不知多少时后,是潮湆先开的口。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如何问出这句话的,只呆呆看向洌滳摆不出任何表情,“总是躲着又岂会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可万一连他也……”
“你惯是优柔寡断,每回拿主意都踟蹰不定。”潮湆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又停下,“凡人的寿命很短,在你苦恼不知当如何的时候他便老了。你啊,可别落得个追悔莫及的结果。”
“潮湆,你当真要让我去找他?”洌滳叫住眼看着便要出门而去的潮湆,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你也说苏方是凡人,与妖接触多了会受瘴气影响。”
潮湆抬头看向洌滳,问道:“那你能做到从此以后再也不见苏方么?”
“我……”
“瘴气一事,我想兴许仙君有法子,你只管去找他好了。”
洌滳点点头,抬起手来轻轻放于潮湆头上,道:“多谢。”
潮湆垂着脑袋勉强露出笑来:“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也对。”洌滳收回手,抬脚向外跨出一步,仰风飞袂昂首阔步而去。
无力垂于身侧的双手唯有指尖动弹了几回便再无其他,流星大步而去的身影与它越来越远,终究再无法轻易够到。若说洌滳这一去留下了什么,想来,除了玄然欲泣的潮湆与意气相投亲密无间的昔年,便唯有此时秋风不来的静默无声。
直至洌滳身影远去了许久,潮湆才总算是眨眨干涩的双眼,慢慢行至门边道:“你偷听我出丑。”
门外背靠木墙的薄棠斥轻叹一声:“我无心的。”
“我心里万分不愿叫他去,可话说出口却变了样,连一分真意都未言明。”潮湆低下头去,“为何对洌滳我偏偏说不出一句真心话呢?”
“既然说不出口,不妨试试书信。”
潮湆抬头慢慢睇他一眼:“写‘别与苏方交好,我才是先来的那个’么。”末了收回目光摇摇头,“你也听到他那些话了,我不想再继续自取其辱。”
薄棠斥猛然抓住潮湆手臂不禁有些用力:“甚么都不做便放弃,追悔莫及的将会是你。你才是从小陪在洌滳身边那个不是么,一千年的竹马之情岂会比不过数月的萍水相逢。”
“可就是比不过啊,你不是也明白的么……”
“我与你不同。”
潮湆别开头去:“没有不同。”
薄棠斥叹口气,松开手道:“也罢。我带你去城中走走?”
“都好。”
自院外高树之上坠来一片枯叶,悄然落在潮湆离开木屋向前去的路径上。潮湆正心绪有哀愁半分未留意,便是浑然不觉踩了上去。
喀嚓。
喀嚓。
林间不寂寥,又添碎叶足声响。
苏方听见枯叶作响抬头睇去一眼,又默然收回目光不搭理。洌滳远远见得他坐于石头上团身躬腰抱着脚踝,不禁皱了皱眉头,上前的步子又快了些。
只是先前魂不守舍思索着这些时日以来的诸多事,便不当心踩空土坑崴了脚。近日来总是如此,不经意间便遭洌滳霸了思绪,因而此刻倒更是不愿搭理他了。苏方全然视那身影为无物,不愿多看他一眼。
洌滳至他跟前蹲下来,伸手轻轻握住他脚踝低声问道:“受伤了?让我看看。”
“不用你看。”
“好端端的你置甚么气。”
苏方气汹汹地拂去洌滳的手:“谁说我好端端了。破手拿开。”
洌滳抬眼看他,也不争辩:“眼下该知道独自往山里跑有多危险了。我若不来找你,你准备如何回宅子?”
“不回便是了,那里原本也并非是我家,暂住罢了。”
知道苏方在闹脾气,洌滳无奈背过了身往后架起两只手臂:“上来,我背你回去。”
“可不敢劳您大驾。”
“我哪里算得大驾,要仙君那样的才算。好了,你先上来。”
苏方原是想拒绝的,站起身来大步洒脱离开才是最好。可他盯着洌滳的背影看得越久便越挪不动半寸身体,犹如一尊石像被定在原处。等了半晌不见他来,洌滳回头看了看便抓起他双臂往自己肩上搭,末了托住双腿朝背上颠了颠这才往家宅之处走去。
“我从未被男子亲过。”苏方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