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219)
“这是作甚?”潮湆不解他送来衣裳的举动,“蛟鱼不畏寒。”
“没别的物件给你擦眼泪鼻涕,你将就着用。”
潮湆泪眼婆娑看着薄棠斥的外衫,不禁伸手慢慢拽过来:“好好的一件衣裳,给我擦鼻涕实在可惜了。”
“弄破了可以补,弄脏了可以洗。你不必介怀,是我想拿给你用。”薄棠斥顿了顿,又道,“别的我也再帮不上甚么忙。”
揉去眼中的模糊,潮湆将薄棠斥的衣衫抱在怀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先前还簌簌流个不停的眼泪竟是忽然见底了一般再也不出来了。尽管心里头依旧像吞了千根针似的痛他也不愿弄脏薄棠斥的衣裳,便只是抱着它,渐渐被疲倦袭满身。
再醒来时已是夜落星海成霜幕,白雪熙熙早已不知是几更天。薄棠斥枕着手臂在他身旁入了睡,许是雪兔耐寒的缘故,纵使只剩两层单薄的衫子也不见丝毫有哆嗦,反倒是敞开了些许衣襟露出半片胸膛。潮湆坐起身,牵开怀里发皱的衣裳替薄棠斥盖于身上,伏身在他耳畔张了张嘴,末了却只是轻声道了谢。
他原本是打算回栖沐渊的,可当他正准备悄悄向薄棠斥道别时却是想起了那些为寻仇而背井离乡的每个露宿山野的夜晚,便打消了这任性自私的念头。
洌滳有了伴是件好事才对,回宅子之后得向他道贺。
嗯,得向他道贺。
思及此事的潮湆终于不再只是觉得痛苦。他抱住双膝侧着脑袋靠上去,一边流泪一边笑了,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为何而笑。
天将亮时薄棠斥总算醒来,见潮湆坐着便起身欲要唤他,然而刚启唇还未开口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抬起手试探着靠近他眼角,踟蹰半晌总算小心翼翼抹去那里的泪。
如今的潮湆不正是曾经的他么。若当初也有谁能陪伴于他身侧便好了。
眼角被划过使得潮湆睁开眼,正好迎上薄棠斥的目光。薄棠斥心下里一颤,却故作镇定收回手:“怕吵醒你,便直接用手替你擦了。那个衣裳……你没用?”
“没有。不知为何,抱着你衣裳的时候忽然便不想哭了。”潮湆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枯草叶,笑道,“回宅子罢。”
薄棠斥也跟着起了身:“已经没事了?”
潮湆按住心口摇摇头:“细想之后仍是喘不过气,许不能称之为没事。但我不能总躲着,要瞒过洌滳便只得回去面对他与苏方。”
“你还想继续瞒着他……”
“必须得瞒着。兴许等我也找到想与之作伴的对象,便能大大方方告诉洌滳我此时的心思。只是眼下我还做不到。何苦明知前方是悬崖还要跨出致命的一步呢。”
薄棠斥沉默片刻忽然唤他:“潮湆。”潮湆闻声抬头来看他,他又踟蹰片刻才继续道,“我会备好手帕,下次想哭了来找我。”
潮湆浅浅笑来,道:“你总是这般温润柔和。能与你相识是我三生有幸。”
他又何尝不是呢。薄棠斥只是笑。
日于东线渐映天,便从寒风之上散来一点暖,虽不足以融化成霜的寒露,却也触及枝头撩动些许昨夜又上的新雪。只是不经意,便叫它落去白颜。
睡在梧桐树下的小妖谁都未想起他二位一夜未归,只晓得醒来时便见他们已坐在茶棚里谈笑风生了。
“大清早,二位真是好精神呀。”轻彩遮掩口鼻打着哈欠上前来,身后的鳞翅尚未完全收回。
“再睡些时候无妨,离早膳还有半个时辰。”
既然醒了哪里还睡得着。轻彩窝进茶棚蜷着身子冷得打起哆嗦:“昨夜下雪了么?”
“下了些。”见她冷,薄棠斥起身至炉边生起火往她身旁推了推,又提着茶壶去盛满水搁在上头,一面扇火一面道,“往年雪下得迟,今年格外早。”
轻彩捧着双颊转头看他,末了道:“待我成年后你若还未成亲,我倒是想嫁给你了。你细心又体贴,定不会叫夫人受委屈。可惜我又不愿夫君待旁人也好。”
薄棠斥听得一愣,案桌对面的潮湆却噗嗤一声笑起来。薄棠斥回眼睇他,末了自嘲道:“比起做夫君,我更适合做贴身随从。”
轻彩叹口气:“我可不想要随从。”
“看来只能我要了。”潮湆笑道,“按照凡人的规矩,似乎得给你开工钱。你说,你想要甚么?”
薄棠斥取来三只茶杯摆上桌,提着烧好的水壶一面斟水一面道:“日有餐夜有褥,雨雪有屋檐,风沙有墙垣。”
“换作是我,至少还得每日有蜜露。”
“可也不见仙君每日给你蜜露。”
轻彩掩了面轻轻笑道:“因而我不给仙君当随从。说来……”她顺势一手托腮一手戳着茶杯沿又道,“等苏方养好身体,你们便要离开浣宁山了。离别之前再现一回真身让我瞧瞧可好?”
潮湆困惑皱皱眉:“谁要离开?”
“你啊。”轻彩抬眼指向潮湆,见他眼中满是惊疑便问道,“昨日洌滳说的,你不知道么?说是你们的大哥还活着,要同苏方一起——”
潮湆猛然起身打断轻彩的言语怔了片刻,继而冲出茶棚向木屋径奔去,至后院里可见那屋子紧闭的窗户与房门时想起苏方在又不由得慢下来,最后终于停了步子。
他正彳亍不前时,有谁抬手轻扶了扶他背心低声道:“我陪你去。”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薄棠斥总算解了眉间沟,点头应道:“好。”
与薄棠斥并肩至得木屋外,潮湆还是情怯万分不敢叩门。薄棠斥也不催促,静立他身旁在等。怜与厌隗从旁边的木屋里开门出来见到他二位是一愣,还未开口便瞧得薄棠斥转头来比着噤声的手势,遂默口下了山坡往前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