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235)
姑娘直言不讳尤显胆大,舟谦惊奇地打量她许久,末了笑着摇摇头:“看来是我会错了意。该回客栈了,以免叫他们担心。”
他摇摇晃晃要起身,奈何手杖不知丢去了何处,踉跄几步没站稳眼瞧着便要扑进火里。玉银儿正要扶他,惊见了此景不由自主使出仙法将那火堆凝成冰后散作灰烬飘飘四下而去,末了才回神想起仙君叮嘱之事,心里暗道是闯祸了。
因被玉银儿扶住的缘故,舟谦并未摔下去,而是睁睁看见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错愕了许久,才转头问玉银儿道:“适才那是……”
玉银儿默口不答,而后手上使出些许仙力催生出舟谦的浓烈睡意:“一切皆是梦境,睡罢。”
“你……”后话不出半句,他便很快入了梦乡。
她招来一片云接住倒下的舟谦,带着他往花了镇去了。
翌日再醒来已是躺于客栈的榻上,舟谦刚睁眼欲要起身,舛奴便立刻近前来关切问道:“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被舛奴扶着坐起身左右瞧了瞧,舟谦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是莫子翁身边的奚人发现您倒在街边,背您回来的。”
昨夜之事历历在目,舟谦有些诧异:“街边?不是镇外山路上?”
“不是。说是您累着了,倒在小巷子里。”
“小巷子……”舟谦若有所思皱眉喃道,末了抬起右手指尖相互摩挲片刻后放在鼻下嗅了嗅。
舛奴见得他如此,便道:“我叫小丝再来给您擦擦手。”
“小丝替我擦过了?”
“您睡着时大致擦过。”
舟谦听得沉口气:“难怪嗅不出甚么。舛奴,我想见见她,扶我起来。”
掀开被褥看见身上穿着的竟然是被那恶人扒皮一般退去的衣裳,舟谦愣了愣,随后见得舛奴拿来同样是被抢走的斗篷便更是惊讶不已,刚穿好鞋履接过递来的手杖就匆匆出门去找玉银儿。
玉银儿正随玉子儿同几只妖在一楼堂上用膳,余光瞥见舟谦下楼来便是转头看他,嘴里正嚼着蜜饯。
舟谦至她跟前来仔细斟酌许久,才缓缓开口:“昨日谢谢你救了我。”
玉银儿也思忖了片刻才应道:“不客气。”
“昨夜给我桃酥的,是你么?”舟谦近前一步,又唤道,“白丫头。”
玉子儿与轻彩听得这声称呼齐齐朝玉银儿投向目光。玉银儿心虚,立刻别开脸佯装不知,片刻后才又正回头来对舟谦道:“我是玉银儿。”
“以前冯少东家便是唤你白丫头的。”玉子儿问玉银儿道,“你告诉他了?”
玉银儿顿了顿,方才摇头否认:“我没有。”她只是让舟谦唤自己作白丫头,的确不算称谎。
舟谦不禁笑了笑:“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桃酥……便当作我的南柯一梦。梦,总是光怪陆离么。”
玉银儿直勾勾看着他的笑,点点头:“是梦。”
浮生悲欢离合,又如何不似一场梦呢。舟谦转身向客栈外头走,沿着街巷一家家地找。舛奴不知他在找什么,多嘴问了一句:“公子在看甚么?”
舟谦淡淡回道:“桃酥。”
花了镇不大,走过几条巷子便寻得一家卖桃酥的小摊。他买了一封来尝尝,刚入口便笑了。
“公子?”舛奴不知他笑什么。
舟谦未应他,只是又多买了一封给玉银儿送去。玉银儿不明白这封桃酥别有深意,只当是谢礼收下自顾拆开吃起来,过后才想起仙君当年教诲,抬头对舟谦道:“多谢。”
舟谦拿出手帕递给她:“你们提到的冯少东家,我与他有关联?”
玉银儿不接,定定看了舟谦许久,才道:“你像他。”
“我让你想起他了?”
“我总会想起他,想起他说过的话。”玉银儿将咬了两口的桃酥放回去,“可是他死了,我便再也弄不明白他那些话的意思。你们总是容易死,多受些伤、多流些血,便死了。”
“有生便有死,此乃世间规律。”舟谦收回未被接纳的手帕,顿了顿,又道,“你若想将我当作冯少东家,我不介意,只是不知能装得有几分像。”
“我想听你唤我白丫头。”
舟谦笑着点点头:“白丫头。”
就当做是报恩了。
玉银儿不移眼,就这般盯着舟谦看,看着看着便像是冯少东家在她眼前活了过来,心里那处漏风的大洞竟是渐渐愈合了一些。可是看得久了她又觉得不对,眼前的舟谦要单薄消瘦许多,眼里多是疲惫不再有奕奕神采。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与气质,却哪里与前世有些不同了。
此后每回在城镇中落脚,舟谦总会上街寻一寻卖桃酥的地方,再卖下一封来带给玉银儿。
只一封,不多一块也不少一块。
玉子儿回回看得嘴馋,缠着玉银儿分几块来。可是玉银儿从不肯给,除非仙君下了命令,否则谁来馋她都是两三口将桃酥全塞进嘴里冲忙咽下。玉子儿因此怨言多,数落起玉银儿没良心忘他恩情,末了还向净玉玦告得几回状。
净玉玦听得烦了便扔去几块铜板让他自己买。此事才总算平息下来,各妖各仙相安无事到了般孟。
入般孟之境这年,瑶礼二十一了,比起当年大雨倾盆夜被抱离此地已然过去十九年,再归故里时,他却觉得像是到了他乡,诸多事物语言都陌生得很。
马蹄车轮尚未走热这片土地,最先前来迎接的并非是欣喜的百姓与宫中差役侍卫,而是埋伏于四周的刺客。一路走来这四年已是不知遇上过多少回,不过有厌隗与怜出手皆是回回无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