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308)
周身附一层如日红辉的炅寻徐徐落定在苍弥面前:“想除掉他,还未到时候。”
沉默片刻,苍弥到问道:“他便是当初迫害我与师父的凡人祭师,若不是因他生贪念,如今也不会是这么个下场。”
“即便如此,他也未到死期。”
“因为那则语言?”
“你……还记得?”
沉默片刻,苍弥才道:“听苍光提起过。”
话音落下间,苍光抬眼看向炅寻:“我知道你会来,便等这一日已是很久了。”
炅寻定定看着他,末了才道:“随我来。”
前去之处于彼海无名之山中。山中已有诸位司天立于汤水殿前的木台上在等候,苍弥跟于炅寻身旁下得祥云来,默然站立片刻,尔后取下金面近前去准备逐一向等候的九位司天问好,拱手作礼时才恍然惊觉断了一臂,便只点了点头:“夙重师兄,阎冢师兄,字和师兄,药卿师姐,巫最师兄,邪皋师兄,别涯师兄,去邈师兄,水居师兄。”
字和迎上前扶起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阎冢亦是大步前来捉住他另一只手臂掀开衣袖,露出底下已是破碎不堪的皮肉。虽然此前便听巫最与去邈提及过此番境况,可亲眼见得不禁仍是心有错愕。
“还有得救?”阎冢回头问药卿道。
药卿近前来只粗浅一瞥便摇摇头:“若是生灵我或许有办法医治……”
苍弥挣脱开阎冢的抓握收回手,岂料又是唰唰掉落许多土块掉在木台上。他蹲下身捡起来,随手礽向一旁:“本就是一副破烂之驱,不过是回归尘土罢了。”
“今日寻你来,便是不打算让你就此回归尘土。我等将为你重塑躯体。”顿了半晌,夙重走近苍弥跟前凝神沉色又道,“这般做,并非是为你了,而是为了让师尊杀死苍弥。”
面无波澜直直看了夙重片刻,苍弥淡然开口道:“辉即曾提过,苍弥必须死。我必须死,如此一来师父才能归位三界之主。一开始我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苍光。”
“有何放心不下的。”苍光拍拍苍弥的肩笑着宽慰他,“你若决意赴死,我亦不能独活。”他收回手转而又向几位司天道,“算来,我也该称呼诸位一声师兄才是。”
几位司天脸上隐隐皆有异色,但也并未对此提出疑问,只是以夙重为首应他道:“你愿意随他一同赴死?”
苍光笑了笑:“非是愿不愿。”随即他便转了话头,“诸位师兄打算如何帮苍弥重塑身体?我们也试过许多方法了,如诸位所见,皆是没有半点成效。”
“别涯。”
听得夙重唤自己,别涯走近汤池边蹲身朝水中一探,片刻后便抓出池底的药泥来到苍弥跟前,用仍旧哑沉的嗓音道:“手臂。”
“都是徒劳。”苍光抢在苍弥前头道,“即便眼下修补好了,过些时日又会碎裂。”
然而夙重不打算作罢,一手托起苍弥的小臂一手撩开他衣袖,随后从别涯手中挖来些许药泥抹在裂口处:“简单敷些泥土自然是徒劳。神有神道,不难。”言语间他粗浅将泥土抹平了些,随后以掌心覆其上运出神力。
久久之后,当夙重揭开手掌时那原本龟裂之处便已不见踪迹。苍光惊讶地握住苍弥完好如初的手臂仔细端瞧片刻,抬头对夙重道:“这般能管几时?”
“管到需要他死时。”如今也已到了不得不对苍弥言明一切的时候了,“有关预言一事,你还记得多少?”
苍弥摇摇头,默口半晌才再次开口:“我虽是苍弥,却也并非是苍弥本身。此事我还是明白的。只要能让师父归位,三界欣欣向荣,我怎么都好。”
夙重点点头,末了又问苍光道:“你呢?倘若你想活下去——”
“不必了。”不等夙重道来苍光便打断他,道,“那则预言我是最先知晓的一个,比你们任何一位都早。我与苍弥已是一心同体,他要赴死,我便陪他。”
故此,苍弥便留在了无名山上。诸位司天轮流以汤池中的药泥替他修补身体,数载之后便告成了。
苍光看着如当年新出一般完整无暇的身体不禁是有些欢喜,没事总爱解开他衣襟多瞧几眼。苍弥对此倒是没有太多在意,反正总归是要死的,能支撑到大限那日便可,躯壳的好与不好并无差别。
“我要去山洞见别涯与水居两位师兄。你呢?”苍弥一面整理衣襟一面问苍光道。
“便不去了。”
近日来,好几位司天不再现身于此,除了药卿与巫最偶尔来看看,便只有打从一开始便居于此地的别涯与水居。决意离开后,苍弥便前往山洞中向他二位辞行。
“别涯师兄、水居师兄,我准备离开。”
别涯与水居并身盘腿坐在大石床上,听得洞内起了声响方才睁开眼。别涯从石床上下来,未应他,一招手抓来一点星火,末了朝星火轻吹出一口气,那火光便投向四方烧上洞壁。
“看完这个你再走。”
大火并不叫人觉得滚烫,如那二位话少的司天般格外安静温冷,不多时候便在石壁上印下好似文字一样的影子。苍弥走向石壁,仰起脸一行一行仔细观阅随火光而略是跳动的文字,刚看了个开头便明白这是什么了。
那日文天字和替苍弥修补过身体后便来到此洞中,伸指做笔于石壁上书下不可见之文,逐字逐句全然与夙重手中那封预言信别无二致。苍弥认得这漂亮工整的字迹,尚在天上习术那时候常常练的字帖便是字和亲自做的。只可惜他连字和师兄的十分之一也未能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