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342)
忘记使用收在怀中钥匙的净玉玦又何尝不是如此,抬起来伸向眼遮的手竟是微微颤抖。随着掌心覆盖青铜锁以仙法将其弄断,胤善眼中闯入强烈的光使他不得不立即皱眉闭目低头躲闪。净玉玦便也无暇顾及松落的铜环眼遮,而是将手捂在胤善双目之上。
哐咚。
大殿中这一声响得透彻惊耳,净玉玦却好似没听见一般慢慢转回胤善面前,为他净去常年遮眼的全部污垢与不适,半晌才移开手。
“睁开眼睛试试。”
十余年未见过的天日不再像方才那般刺得双目疼痛,胤善皱着眉头重新睁开眼时,双目之中的景物柔和得不成样子,唯有笑意盈盈的净玉玦化作春花秋月映入底掀起风岚缭乱,旁的人与事全都朦胧若雾影,淡去了存在。
“快、快,让本王也瞧瞧。”筑绮王好奇得从王座上下来要看,可偏偏净玉玦挡着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不认得我了?”净玉玦笑问道。
胤善猛然回过神来,伸手揭了净玉玦的巾帽。他抓住巾帽高抬的手中藏着净玉玦的发尾,只稍是一松力,于天窗之下阳光倾斜里柔出一层薄光的白发便如丝绸绫纱般垂顺下来,不见任何褶皱与乱结。
“戎……弱……?”
净玉玦顿了顿,随后才微笑着点头:“嗯。”
他抬手擦拭着净玉玦染黑的眉睫,不禁已是双眼有了泪光:“你一直在我身边,为何不与我相认?”
唯独这个问题净玉玦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低下头去不言语。
此时筑绮王也近前来了,绕过净玉玦去看胤善,却见他双目与常人无异便生疑惑:“哪里是金光白瞳。”
胤善听得此言更是惊疑,暗自猜测许是净玉玦取眼遮时做了手脚,便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对筑绮王道:“想来是禁咒眼遮戴得久了,此妖力已遭化解。”
筑绮王撇撇嘴,心中竟是觉得有几分可惜:“皇子拥有非凡之力本是一国的大幸,你们帝焉的皇帝可当真是少些远见。想必与帝焉相邻的列国若是得知此事夜里便能高枕无忧了。”言语间他又移目看向净玉玦,“眉睫如雪发如霜,莫非阁下也是修道之人?”
净玉玦抬眼时撞上胤善的目光,四目交汇稍有滞留后才转而向筑绮王道:“会一些浅薄皮毛的法术,只怕无法与筑绮国王相提并论。传言说筑绮王已活了数千年?”
筑绮王神色有些异样,转身向王座走去:“确有其事。”
净玉玦自然有察觉,于是又问:“陛下仙岁几何,修的是甚么道?”
“自然是长生道。”筑绮王上得石阶转身利落坐于王座上,似乎不愿再与净玉玦过多细论此事,“皇子殿下不远万里而来想必定是累了,西面有座请君楼,长生丹练成之前几位便可在此好好休息。”
虽是不知净玉玦何故这般追问,胤善却也凭着耳力听出了筑绮王言语间暗藏的躲闪,遂是拱了拱手以表辞别。
净玉玦弯腰捡起眼遮扶了胤善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不经意抬眼时瞥得他在发愣便也是一怔,随后落寞笑起来:“忘记你不需要我引路了。”
“的确是不需要了。”胤善跨出一步并肩站在净玉玦身侧,“一起走罢。”
“好。”
出了大殿下长阶往院中走去时,胤善靠近净玉玦耳边压低嗓音问:“那位筑绮王是有何不妥之处?”
突然入耳的话语仿如古钟之音破开林间寂静荡然烟云间,净玉玦未料得如此不禁是浑身一颤,末了才道:“不得长生之人才修长生之道,已得长生之人何故还求长生?”
只因净玉玦那一颤,耳朵便撞上来碰到了胤善的唇。对此净玉玦虽是未有察觉,胤善却红了脸,捂住嘴别开头去不看他:“筑绮的长生是假的?”
“究竟甚么是假还需得查阅筑绮古籍才知晓,你若是——”净玉玦回头见得胤善脸色泛红以为是身体不适伸手要去探他,“怎么了?”
而胤善竟是好似一只受惊吓的野兽般猛然缩回脖子躲开了,转头慌张地看向净玉玦,脸色不禁更加红润:“确实得查查古籍确认真伪。”胸膛之中雷霆作响偏偏是没个消停的意思,纵然他已是挺直后背故作镇定,可心中仍旧明白不过是逞强罢了。
净玉玦看了看自己的手,甩甩做罢:“我回头让玉银儿查一查。”
思及自己先前怪异的举动胤善没走几步又停下,向净玉玦转了转身欲要解释,言语之意却又词穷不知当如何才能解释得清楚,便是无措了片刻甚么也没能说个明白。
此番心中难平思绪因而生出诸多烦恼搅得夜不能寐,况且摘下眼遮后不需有人步步在身边照顾他便推了净玉玦去别的厢房,便更叫他此刻踏实不下来。
难敌乱如麻的心绪,胤善终究还是忍不住想去净玉玦房里找他,说些什么。他起身大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正要出去,门外却站着一人在思索,险些就是被他撞上了。还好近日是月中,夜穹之上挂着明月如盘撒来盈浅柔光拂在那霜白的头发上,才让胤善及时停下了步子。
“戎弱。”他脱口唤道。
想必从今往后再难亲耳听他唤一声“净玉玦”,即便对此深感遗憾净玉玦也只能接受:“看你没点灯,还以为你已睡下。”
胤善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屋内,这才有所惊觉:“好些年没点过灯了,竟是没能想起它。你找我有事?”
“总是记挂着你,便来看看。”
“进来坐,我去点灯。”胤善将门推得开了些好让净玉玦进屋,转身去找灯台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