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419)
将军打量胤善片刻猛地单膝跪地道:“郡守大人听命于陛下,末将虽然知道百姓受苦却也无从插手。太子殿下曾拼命劝谏,然而吾皇雄心壮志,便只得让百姓暂且受些苦了。”
“暂且。”胤善皱了皱眉,“恐怕不止是吾皇雄心壮志这般简单。多余的粮食替谁所收?”
将军缓了话头,心中思忖片刻才道:“是……二殿下。”随即他又道,“二殿下心系家国天下,这才多征了些米,已备狼烟战事的不时之需。还请三殿□□谅殿下的一片苦心。”
这份苦心他是无法体谅了。胤善不愿与他说教太多,径直将他提拎起来:“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不想死便照我说的去做。”
“三殿下尽管吩咐,末将鞠躬尽瘁。”
胤善嫌他笑得谄媚,立刻松开了手:“昌出放粮,我担心会惹来暴乱,你领兵入城多加防范。”
将军竟然什么也没多问,笑着应下来。随后他又号令下属去收拾了几间房,拉着拦着要留胤善下歇息一晚,夜里用膳时亲自端来几碗清粥。他腹中盘算被看个明明白白,只是谁也未戳穿,端起清粥埋头便喝了。
见他几位吃得快,将军假模假样转头差小卒再去舀。小卒支支吾吾的,好半晌才道:“没了。”
将军作势要踹:“没了再煮!”
小卒低着头躲闪,小声道:“米没了。”
“哎呀这……”将军转身向胤善抱拳请罪,“殿下息——”
他腰还未弯腰下便被胤善扔出的碗给打散了手上动作:“妖,不常喝粥,平日都是吃吃人、饮饮血,如此才过瘾。”
先前在军营大闹的几只妖盯着将军与小卒舔舔唇,故意释出妖气扭曲了面容。
将军脸上强颜欢笑,脚却已然迅速后退出了门。
此夜里他一行便留在军营住下,翌日大早才急忙启程动身往汝陵去。
本打算多走几个郡留下自己的名号,然而如今帝焉百姓受苦胤善再全然顾不得这些,向净玉玦要来一粒吃不死人的丹药装入锦盒当作长生丹捧在手心里,乘着祥云回汝陵了。
“昌出的将军是个好人。”玉子儿手里拿着将军赠与他的兵书——虽然他当戏文看。
轻彩笑话他:“谁送你东西谁便是好人。只怕仙君变出来的那些米粮可到不了百姓碗里。”
这便是胤善急着回汝陵的原因。杀了那名将军昌出若生暴乱必定镇不住,可不杀他,他又岂会当真为民做事。
“那将军不像个好东西,不如我悄悄回去看看。”裳羽道。
净玉玦与胤善相视一眼,许她去了。
因此祥云飘了没几里,裳羽便化作翠鸟又飞回昌出。
许是怕胤善杀个回马枪,驻守的将军老老实实派了两日米。可第三日他便不老实了,不仅逐日减少派米的数量甚至带兵住进郡守府过起了舒服日子。那些原本被养在府上的舞伶没来得及寻到新去处离开,又被困起来每日跳几曲给他看。他尤其中意晏安,日日贪闲命他跳,跳好了继续,跳不好则挨鞭子。
比起武人,虽同为男子但晏安力气小不少,拿不动刀剑提不起枪戟,为了不让将军迁怒于旁的小舞伶便只能一遍一遍地跳到筋疲力竭。
“晏哥哥。”
以往受宠的舞伶独居一室,而今却被士兵赶去大通铺,相互依靠在一起渡过不知何时才会迎来天光乍现的无尽夜晚。
“再忍忍。”晏安搂着身边那些年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少年少女,“三殿下帮了闻宵,定也不会丢下昌出不管。”
此话不知怎地传进了将军耳中,他阴冷着脸差人将晏安押至后院,命他赤脚在烧红的木炭上起舞。晏安盯着满地炭火吓得双唇煞白,战战兢兢抬起头却见那将军恶狠狠地在笑。
晏安立即跪下,哀求道:“将军饶命啊!自古无人能在炭火中起舞,求您大慈大悲放过小民。”
将军向早已等候吩咐的士兵招招手,那士兵便折身去将余下的舞伶全带来院中推倒在地。晏安闻得哭声猛然起身转头看去,耳边传来将军的声音:“你不跳,便让他们来跳。”
晏忍不住想再次求情,可回头瞧见将军那副非要他死的神情便死了这份心。他脱下鞋子站起身,惧怕地走向地面铺满的炭火边上低头看了片刻。
“将军……”
“跳!”
他还想求情,将军却已然没了耐性。于是他只好提起衫摆慢慢抬脚踩上去。
滋——
烧红的炭火将皮肉烫得来不及流出太多血便先改了颜色,剎那间痛得他眼前发白天旋地转,他觉得今日许是自己的死期到了,是当年为了进郡守府过更好的日子而偷偷在对手鞋子里放石子害他被赶出昌出的缘故,才使得临死前要还一还作恶的债。
那些个久不沾荤腥的士兵起先还替他觉得痛,可在幽幽飘来一股肉香后竟是有些发馋了,盯着晏安的双眼满是想要刮片肉来塞进嘴里的欲望,脑中早已与平日里的将军一样叼着肉大快朵颐。
树上的裳羽不忍心再看下去,更是顾不得要前去禀告仙君径直飞了下来,于半空化成女子模样扑向晏安将他带出了炭火地。那须臾片刻间,晏安以为是天上的神女下凡来救他了,心中既是惊讶又不禁生出许多感激与难以名状的情愫,便是细细看着裳羽的脸,目光迟迟移不开。
落到干净的地面后他站不稳,要摔,裳羽索性扶他落身坐在地上,末了抬眼看向已然从席榻上站起身错愕不已的将军。
“幸亏是回来了。”裳羽平心静气淡然说道,可言语间却又透着一股令人难以忽略的冷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