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处幽篁又逢君(447)
夙重送胤善到了大门外便不再继续往里走了,站在门口看了片刻便消去了身影。院中稀稀疏疏有花草,是玉子儿在天上四处挖来的,虽然许久未有打理养护过了,然而开着的依旧未败。胤善从花草旁走过,要上前堂去,步子慢慢踩过一片又一片云砖。
脚边的一株仙草在他走过时升起青烟,最后竟是不知不觉化成了净玉玦的模样。
他追着胤善的背影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低头打量起自己不知何故有了变化的身体,末了回头看向先前所在之处,心中甚是困惑。察觉身后有动静,胤善转过身来,见得化形的仙草以为是戎弱,欲言又止片刻,终是没开口。
仙草上下打量他,道:“仙君许久未归了。”
胤善怔了怔,便也打量起他来:“你……不是戎弱?”
仙草摇摇头:“我是仙君院中茕英草,叫……”他灵机一动,喜颜又道,“叫茕英。”
“哦。”胤善有些失望,“你怎会生得与净玉玦一模一样?”
茕英摸了摸自己的脸:“与仙君一模一样么?”
“嗯。”
比起总有些无精打采的净玉玦,眼前的茕英过于活泼了些,除了皮囊没有任何像似之处,可即便如此也足够令胤善不舍得移开目光。他没有面对戎弱时的愧疚,可以肆无忌惮地睹颜思人。
“对了,仙君不在,也不知几时才回来。”茕英快步走近他面前,“你要等么?”
胤善的神情一下子便黯了:“不等。”
茕英点了点头,却又不见他走:“可你……”
“胤善!”从九曲万魔山回来的玉子儿见得胤善在,怒气冲冲奔来揍了他一拳正要开口骂,不料却被茕英给拦下。他转头横眉看向茕英,不禁愣住了,“你是谁?竟敢冒犯仙君!”
“你别恼,我是院中的一株草,你见过的。”茕英举起双手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化成仙君的模样。”
许是想起了仙君,玉子儿一屁股坐到地上又哭又闹:“你们全都欺负仙君!连神天也欺负仙君!数你最可恶,仙君待你千万般好,你竟害他!”说起来不解气,他又狠狠蹬了胤善几脚。
茕英想拉玉子儿起身偏偏拉不动,便只好抬头问胤善:“你对仙君做了甚么?”
“我想救他,可救不了。”胤善红着双眼长叹一声,“天帝将进退两难摆在我面前,逼我不能选,无为之下便也是选了。如今,我只想快些死,快些……结束这一切。”
玉子儿猛然起身:“你想死,好啊,我成全你!”
他刚要动手茕英便挡在胤善身前:“别动手。”
“此事与你无关,你走开!”玉子儿推他,不知何故使不上太多力气。
“我……我不想走开,你走开。”
玉子儿指着胤善:“是他背叛仙君,害得仙君重伤失去身体再不能现身!”
胤善勉强勾了下嘴角:“可惜,你杀不了我。”
“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玉子儿高声骂道。
“你别骂狗。”他满脸的颓态混着悲苦,折身走入堂中面朝院中坐下,双目直愣愣地看着茕英。
茕英察觉他目光回头看来,咧嘴一笑。
玉子儿总算不闹了,也上前堂来于一旁跪坐下,生了片刻的闷气才道:“你坐的是仙君的席位。”
胤善只沉沉嗯了一声。
茕英左右看看,想缓和他二位之间的不融洽,便轻声问道:“胤善似乎并非是神仙?”
“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玉子儿打断茕英转而面朝胤善,质问,“你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神天为何要夺走仙君的身体?还有玉银儿,玉银儿去哪里了?”
经得玉子儿这般提起,胤善不由得将这些年来有净玉玦在身边的日子努力怀念了一遍,可他发现好些只记得些许片段,前后的事都有些模糊了。反倒是戎弱摘下桂花枝递过来时说的那句话格外清晰——我是戎弱,你是苍弥。
他想忘,偏偏记忆最深刻。
见他痛苦地抱着头,茕英立刻上前来关切地问:“令你痛苦的事,不讲也无妨的。”
玉子儿不依:“必须讲!”
“我来告诉你。”
门外的云翻滚了一下,片刻后才显现出别涯与水居走入前堂的身影。水居双目上仍旧蒙着布条需得靠神力以心通目,而别涯已然不是当初在彼海泡药汤时的那副枯瘦衰病的模样,体魄与气势皆是格外强健。
“言天、水天。”玉子儿只片刻惊讶于这二位的驾临便起身迎上去。
胤善猛地站起来,厉声喊道:“玉子儿,回来!”
迎了半截的玉子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凶我作甚!”
胤善没有多解释,拉过玉子儿藏在自己身后对两位司天道:“我愿意赴死,你们怎么杀我都好不必再如此。”
“你……”别涯看了眼他身后的玉子儿,收回目光落在胤善脸上,“都知道了?”
“是想起来了。”
“那你就该明白为何要如此。浅黛剩一缕残魂,而辉即更是只留一根神骨,能收回的力量自然是要想尽办法收回。”
“有了玉银儿还不够么?!”
“不够。”
玉子儿抓住胤善的手臂摇晃,问他:“甚么有了玉银儿,我听不懂。你知道玉银儿的下落?”
他知道,可宁愿不知道。
“说话呀!”
“水居。”别涯转头看向身旁的水居,唤了一声。
见得水居点了点头,别涯这才解开他双目上的布条。水居缓缓睁开紧闭的眼睛,一只仍然漆黑不明,另一只已与寻常无异。玉子儿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澄澈清明的眼,绕过胤善走近水居面前抬头望着,末了伸出手想要触碰,又在半途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