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孤枝(106)
虞枝一会觉得痛心,一会又觉得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得。她不该为了孩子而违背自己的心志,她也怕自己会为了孩子而违背自己的心志。于是想来想去睡不着。
这时,外间传来一点声响。一开始虞枝以为是守夜的人翻了个身,没放在心上,直到那声音愈发靠近才觉得奇怪。
?
那声响近了,然后克制地停在帘幔外一些的地方,便静了。
虞枝猜想着那人许是谢玄,但又怕是未了的刺客,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
可身后那动静竟再也没响起,虞枝等了好久那人的下一步动作,等到自己有了困意。她警告自己不该就这么轻易入睡,但奇怪的是,自从这声响悄悄站立在帘外后,她思绪被转移,心慢慢平静下来了,有了睡意。
“娘娘怎么还不睡?”
终于他出声,是谢玄。
“被你大半夜的不声不响吓到了。”虞枝口是心非。
空气里响起一声轻笑,“那……我给娘娘赔不是?”他想再近些,但脚步像是被黏住了,近乡情怯似的,不敢动了,只能用言语来缓解。
“好啊。”虞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
“是我对不起娘娘,让娘娘受惊了。都是在下的错。”谢玄陪着玩笑。
虞枝忽起了捉弄他的心思,便道:
“我睡不着,你陪着我待一会吧。但——不许你上床!”
夜伴
“好。”谢玄应下,没一点迟疑。
虞枝对谢玄今夜的听话感到微微惊奇,转了个身子,平躺在床上,双手交于小腹,姿势很是规矩。
隔着重重帘影,谢玄只能依稀望见一个人影。
他心忽地一跳,神情凝重了一分。
这样看去,好似虞枝陷入了永久的沉睡,再也醒不过来了。
“娘娘想要我讲些什么?”他将声音也放轻,和着窗外冰冷携雨雪的霜风。
“讲……”虞枝犹豫,不是不知道让谢玄讲什么,而是想要他讲得太多,一时不知从何提起。“什么都好,我想听些我不知道的。”外间燃火偶尔爆发出霹雳声,又轻又快,像屋子里的一道小小闪电,与窗外的谧雨唱和。“我从没真正离开过京城,所行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外寺庙,可我在紫宸殿看到过元临收藏的地图,原来在我看来偌大的京城也不过如一粒沙。而你,去过好多好多地方。”虞枝打了个哈欠,以手掩口,姿态慵懒,像是依偎在火炉旁的猫儿。
谢玄想了想,自己找了旁边的椅子坐下,头斜斜靠在支起的手臂上,目光正盯着虞枝朦胧的身影。
他努力回想,然后讲起他在沙漠中一些他自认有趣的事情,“我在边关戍守时条件艰苦,塞外黄沙满天,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十几里见不到一片绿色,而那群‘沙漠狼’就藏在沙幕中。”
“沙漠狼?”虞枝对这个新奇的词汇感到好奇。“狼和狗真的很像吗?”继而她问。
谢玄轻笑,目光却不随动作移动半分。“错了,沙漠狼是指各游牧民族勾结成的强盗队伍,专抢中原来的商队,有时也会不长眼睛来找我们麻烦。”谢玄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头疼。
“难道你们还打不过他们吗?”虞枝被勾起好奇心,睁大眼睛,滴溜转到谢玄一侧。
“我不怕蚊蝇,但这也不代表我就不会被它们影响。”谢玄摊手。
虞枝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唉,听起来很无聊。”她本以为会听到无限风光与千丈豪情,却不想讲来讲去回到蚊蝇之间,又细碎又乏味。虞枝默默在心里给谢玄打上不会讲故事的标签。
“这世间本就如此。”谢玄语气平静,“有趣无趣也不过是一念之间,我倒以为现在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活着。”他长睫一颤,忽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动黑眸,将视线移开,轻咳了一声。
现在,权力与虞枝具得的日子才让谢玄体会到尊严和爱。从前诸多风光背后都是带血的黄昏,咀嚼起来,满口玻璃渣,好不容易品出一点甜,转瞬就会被割破的鲜血淋漓刺痛。
无边的塞外总是残阳如血的,黄沙下有可怜的牧民、英勇的战士、狡黠的沙漠狼、无名的商人、虔诚的传教徒……谢玄想,虞枝不会想要听这些的。
于是他借着帘幔的遮掩,颇为黯然一笑,进而转移话题道:“要说有趣的……我在塞外和一只波斯猫‘惺惺相惜’算不算有趣?它十分灵性,说起来和娘娘倒有几分相似。”谢玄脑中浮现波斯猫胆小又傲娇的模样,同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影好似重合了般,引得他心一动,像一片羽毛拂过。
“你又诓我。”虞枝才不信。
“没有。”谢玄斩钉截铁。
“那猫在哪里?”虞枝见过波斯猫,此猫是西域进贡的贡品,宫廷并不常见。元临偶然得了两只,准备送给虞枝和贵妃,不想其中被贵妃挑走的那只终因水土不服死掉了,贵妃便起了和虞枝争抢的心思。元临一开始没应,反而是亲自抱着那只猫来到凤宁宫等虞枝起名字,却不想这时贵妃忽起心悸,元临为了安抚她的病情,最后还是将猫送去了贵妃那。
虞枝对猫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多喜欢,但当时还是有些介意的。只是她身为正宫,理应大度,不该在小事上同嫔妃计较。于是她当时颇为轻快地就松了口,惹得元临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本讨喜般地语气也僵硬下来,最后只有冷冷的一句‘把猫给贵妃送过去吧,皇后看来不大适合养这些生灵’,他皱起眉头。
虞枝从此对波斯猫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