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孤枝(75)
一旦行错,便是万劫不复。
谢玄根本不敢想虞枝去了之后,他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是继续疯狂下去,还是意志消沉到死……种种,都令谢玄喘不过气。
他握紧拳头,想像在战场上一样,凭借勇气和力量挥力冲破这座大殿和誓言带来的束缚,却又无处着力,只能任拳头穿过空气,身形摇晃。
谢玄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发上的玉冠受不住冲击,滑下来,摔碎在青石地上,晶莹的碎片四溅,响声如空谷骤鸣。
墨色的长发自肩后滑至胸前,同玄色袍子上的金龙交织。
良久,谢玄咬咬牙,跪了下去。
冰冷和坚硬透过薄薄的布料刺进他的血肉。
想来当年虞枝也是如此。
元临狗贼!
谢玄不忘暗骂,若是苍天有眼,定要让元临的灵魂永生永世被锁在阿鼻地狱才是。
谢玄一边骂,一边调整了姿势,学着记忆里别人求神拜佛时的样子,合拢起手掌。
若是有熟悉谢玄的人在旁,他定要大吃一惊,暗思忖面前这个谢玄莫非被掉了包。
谢玄也不想去跪这劳什子佛像。只是这样做,保险一些。
不管誓言灵不灵验,虞枝都不会有事。
于是谢玄闭上眼睛,尽量荡平胸中的浮躁,暗暗在心中发下誓言。
若有虞枝毒誓成真的一日,他愿用他的性命来换虞枝的性命。
他曾听虔诚的人提起过,单纯的对神佛许愿是不灵验的。要想达成心愿,须得拿什么珍贵的东西同神佛交换才行,这样才是诚心。
谢玄不知真假与疲倦,只是傻傻地磕头,一个又一个。
薄命花
“鱼要选扁身的,这样的鲤鱼肉质鲜美,炖出的汤奶白甜鲜。”虞枝嘱咐着春桃。
石阶上落花点点,粉白一片,虞枝衣裙轻带,扫动起花雨。她小心地踮脚快步而过,不想踩烂落入尘埃的精灵。
“娘娘很爱惜这些落花呢。”冷心兰在膳食上不大精通,便绕过虞枝方才让春桃备食材的话题,转而提议:“不如臣一会儿找几个帮手,把这一片的落花都收起来。日后许有用处。”
虞枝闻言停下脚步,提着藕荷色裙摆的手没有立刻放下,而是扭过身去张望自己来时的亭榭小阶。她闲逛带的随从少,不过三四人,此刻都往虞枝的身侧让了让,怕遮挡了虞枝的视线。
只见微风轻拂,又有许多点点飞花从嫩绿的枝叶间飘落。这亭榭两边栽种着数不尽的白海棠等花瓣细小繁密的树木,又兼有一处假山流水从花树中幽幽流淌,穿过亭榭小阶,蜿蜒向御花园。
暖阳浮金,花叶流光。
虞枝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件雅事,便点头,手中的流萤团扇在胸前轻扇。
“明年依旧会有这般美丽的花儿,只是却不会再是今年这些了。既然它们飞入此处落入你我眼中,合该为它们做些什么。”虞枝想起刘希夷的《白头吟》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本想倾诉嘲弄自己明年未必有机会再看见这些花儿开放飘零,只是终究怕传出去被谢玄听到,引得他多心,便作罢了。
春桃听了附和,“花儿朵儿向来薄命,不像人能活几十个春秋呢。是该怜惜它们,物尽其用才是。”
虞枝抬起手将团扇贴到下颌,眼珠微动,轻声道:“薄命的何止花儿,人还少吗?”
春桃一噎,鼓起双颊,答不出话。
“薄命的人要比花更可怜……”心兰目光悠悠,下意识把心底里的话说出来。
只是未等说完就听得一声极为讽刺的嗤笑。
几人转过身,入目是铁面讥笑的魏晖面孔,身后还站着贴身的随从。
“臣失礼了。”魏晖见自己声音被听到,也不觉尴尬。反而大摇大摆地上前几步,直着腰背飞速拱手行了一个礼。
他本因公务要穿过此处去往紫宸殿,不想遇见虞枝带着宫人堵在亭子中央。
他本想不管不顾,直愣愣冲撞过去,却转念想起谢玄阴沉的脸和腰臀间现在还隐隐作痛的伤口,他还是怕了些,准备等候虞枝她们先过。
不想,虞枝她们竟然对着落花‘伤春悲秋’起来,听得魏晖耳朵酥麻心里不屑,忍不住冷笑出声。
现下被虞枝抓了个正着也不害怕,自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够多了。
“将军方才在笑什么?”冷心兰皱眉发问。她板起脸的模样颇有几分威仪,叫人不自觉得认真对待。
“冷尚宫……”一旁的胡泉顾不得虞枝再侧,忙低声提醒,叫她别得罪了面前的煞神。毕竟这人生起气来,可是能仗着从龙之功对皇后上刑的人,哪里有礼数可言?当初魏晖那用力十足的一脚踹得胡泉吐了一大口血,半个月没能下床。足以见得这人的蛮力。
虞枝有谢玄护着,魏晖大抵是不敢再如何的。只是冷心兰不过一无权无势的女官,怎惹得起权势滔天的羽鸾卫首领?
胡泉怕极了。
“?”魏晖听到声音的第一瞬还以为是虞枝在呛他,等到反应过来说话是这面前小小的女官,便顾不得恼火,心里先是漫上一股荒谬。
皇后还没说什么,何时轮到一个女官来质问他?
魏晖心里憋着气,语气不善道:“本将军不过是听你这女娃将人和花相比较,觉得荒唐罢了。花朵哪来的资格同人比较?还薄命人,呵,怕只有你们这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女人才会有薄命一说。”魏晖不敢动手,但嘴上功夫不停歇。
只是他竟然想在饱读诗书的虞枝和周旋于宫廷的冷心兰面前用言语攻击二人,实在是不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