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孤枝(88)
“为什么要松手?”谢玄反问,也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已经烧迷糊了。
“不松手怎么叫人抬你回宫看太医?”
“可以不看太医。”
“不看太医你的发热怎么办?拖着我就能好啦?”虞枝快要受不了这样幼稚的互问互答。
她扫视过四周,在宫门外看见跟着的一群人,便喊道:“胡伽,命人去传太医!”
……
紫宸殿
谢玄喝的药中有安神的成分,他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的疲惫精神终于能安枕。他此刻双目紧闭,似是沉睡。
虞枝传来胡伽,从他口中得知前线情况似乎不大稳定,谢玄今日脸色就没好过。更甚者在收到一封密信后折断了手中的笔杆,想来是看到了不大好的消息。
“我知道了,下去吧。”虞枝点点头。
东胡战斗力彪悍,又休养生息了这么几年,实力不容小觑,更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石留青在战场上有输有赢,大致和东胡保持了诡异的平衡,局势僵持不下。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让东胡寻到了突破口,率先反攻成功,对谢玄来说将是极大的祸患。也难怪,他本就气火郁结,再经由她方才的一番‘生死’言论的设想,不禁急火攻心,病来如山倒了。
虞枝后悔自己脱口而出那些不吉利的话让谢玄多想分心,隐隐自责。便亲自服侍在谢玄病榻周围喂水擦汗,轻轻用团扇在他脸庞扇啊扇,微凉的气流从谢玄潮红的脸颊滑过,带来清凉。
病热缠身的谢玄感受到温柔的凉风,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些。
虞枝看着,情不自禁抬起手,到半空又放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到别处,可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去看谢玄的眉间,最终还是敌不过心里一直作祟的念头,将手指点在谢玄眉间。
很热,跟个小火炉似的。
虞枝一边在心里犯嘀咕,一边轻轻挪动手指,抚平谢玄皱起的眉头。
之前心兰和她闲聊,说是宫外的女子最近都时兴在眉间点画图案,显人妩媚娇羞动人,不少脂粉铺子为了扩大生意,特意请了善丹青的画师设计图案,每家都有自己的不传法宝。京中贵女无不追捧,竞相以先装点了眉间为美。
虞枝闲着的一只手撑住下颌,停在谢玄眉间的手轻点。
她之前刚好画了好些个花样子,正愁不知道用在谁身上。若是拿谢玄来试……
尽管心里还在纠结,但虞枝眼睛已经飘到梳妆盒里的脂粉上。
小小画一个应该也没什么的吧?
睡梦中的谢玄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全然不知虞枝心里的纠结,他嘴唇蠕动了几分,似是梦呓。
虞枝正忙着提笔调色,并未听清。等了一会,发现谢玄声音又没了,便暂时放下这回事,专心在谢玄眉间图画。
他五官端正隽秀,但偏偏眉眼和脸型有几分妖秾的艳丽。闭上眼,没了那股武将上位者的肃杀之气,精致之感便向外散发了出来,白面红唇,若是点上一颗红痣,说是神话中不分雌雄的神仙也差不多。
虞枝自觉当初自己被这人迷惑吸引,容貌就是很大一个原因。
虞枝抬起笔悬在他眉间上方。
上面是樱红色的脂粉,虞枝以笔用心描绘。
正在她入神之际,又听得谢玄迷迷糊糊的声音,这次声音要更大些:
“虞……”
虞?是在叫她的名字?
虞枝暂时停下手,俯身去听。
“怀瑜。”
这回她听得真切。
虞枝手一抖,鲜艳的脂粉液滴在谢玄脸上,从眼角滑落,好像一滴血泪,
怀瑜。
他在叫她的小字。
谢玄怎么会知道……
虞枝忽地忆起,在血染的大殿上,她的哥哥曾当着谢玄的面叫过她的字。
“怀瑜。”这一次他声音更大了些,还带着痛苦的闷哼。不知在他梦里是怎样一番光景。
“别这么叫我。”虞枝咬紧牙关,颤抖着补完谢玄眉间的最后一笔。
“怀瑜。”病中的谢玄泛起执拗,不肯放过她。
虞枝想要起身离远一点,不再听谢玄的呢喃。这声声入耳,令她回忆起大殿上的血腥和痛苦。尽管她已经刻意忘记了努力逃避,但事实依旧存于她的脑海。
不想谢玄反手,刚好拉住她的衣袖。
这下樱红的混了鲜花汁子的脂粉蹭到两人袖口和手指上。谢玄脸上未干的痕迹也流淌下来,无端端像泪像雨,也像一张调皮的花猫的脸。
虞枝心里百感交集。
这名字从前只有她们一家人知道,父亲和母亲是不大喊她的字的,只有哥哥喜欢,想来许是因为这字是他取的,于是他对待起来格外认真。
每当谢玄在梦中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时,虞枝的心就要颤上一颤。她无法不怪谢玄,也无法去怪谢玄,最终只能折磨自己。
空气里,有谁轻叹了一声。
“谢玄,我究竟……该怎么面对你?”
秋猎
“娘娘,看奴婢刚烤好的栗子!”春桃捧着精致的镂花小碗进来,后面跟着一脸不情愿的石颂虹,她恨恨地磨蹭着手上沾的灰屑。
天气转凉,几场秋雨过后,夏天的尾巴也都消失不见。虞枝畏寒少出宫室,谢玄怕她无聊,便特地日日派人送来各地进献的珍惜贡品到凤宁宫来给虞枝消磨时光。这栗子是新进宫中的,头一份就送到了凤宁宫。刚好春桃得了空,揪上她一直看不顺眼的石颂虹一同烤栗子给虞枝吃。
石颂虹倒是不想听春桃的,只是她在凤宁宫并无势力,就连前些日子谢玄发热生病,她巴巴地凑上去想以谢玄旧识的身份伺候谢玄,没想到却被春桃和胡泉拦在外面,半步都靠近不得,气得她吃不下饭。后来好不容易路上遇到谢玄,石颂虹哭诉一番,却只得了谢玄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临了还说要是她不习惯待在宫里就送她回家。吓得石颂虹再也不敢抱怨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