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哭(89)
飞机穿过九千米上的平流层往地平线去。眼望窗外,云上蒙蒙。
姜晚橘以为这一次分离跟过去没有太大差别,也许时间久一些,距离远一些。除此之外,并无大差。
她融入得了另个城市,也融入得了异乡。
近些年全球气候变化,植物保护政策订了新目标,各类学校也设置植物科学生态学跟植保相关专业,当下瓦赫宁恩世界里占在前排,只是到处是陌生的语言,陌生的景。好在有跟她一样的中国留学生同在,叫她不至于太无措。
万事开头难,半月后姜晚橘逐渐适应。
她和肖厌分享彼端的喜怒哀乐。肖厌回得时快时慢,少有照片。
姜晚橘有时和他视频,肖厌总是很长时间才接。
大多时候一张出挑的脸能占满屏幕,往后唯一透出的景是白墙,灯光总是很暗,暗得恰好遮住他眼下惫色和苍青。
姜晚橘笑他:“又不是没看过,放这么大。”
肖厌一挪不挪看着她:“怕你忘了我样子。”
姜晚橘:“怎么会。”
她兴奋地举着手机给他看自己在实验室培育的蕨类,给他看玻璃房里的温室研究空间,看户外展示的本土植株和样本。
她问:“你那边怎么样。”
肖厌回得很简单:“没有你,就那样。”
保送的是国内顶一顶二大学,他的概括只有三个字,就那样。
姜晚橘:“谢谢你百忙之中敷衍我,还顺便哄我一句。”
寒来暑往,时间走得无声无息。
姜晚橘感觉得出来他们之间分享信息的不对等。
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可肖厌很少主动讲自己,他只是听。
人们总说分享欲是爱的显性表现,但这个东西在肖厌身上极为稀缺。他开始不接视频,只发文字,偶尔语音。
理由是不方便。
姜晚橘以为他们不会散,但事实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照着她的以为走。
异地一年时他们闹一次矛盾,肖厌的一句“你当我死了。”给他们这段不算长的恋情划了个句号。
春末夏初时同班出对情侣,某个学长突然追她,姜晚橘拒绝得明确,明说自己有对象。一样黑眼睛黑头发的男人拿出俗气玫瑰花时,姜晚橘对肖厌的思念到达了顶峰。
她准备回趟国,但之后还有课跟论文考试,买了票掰着手指算时间,只能待一夜。
姜晚橘想到什么便做,给肖厌留了消息跟日期:
“兰花该开了,温廊植物馆约个会吗。”
末了她又带点小怨气开个恐吓玩笑:“不来甩了你。”
肖厌回:“好。”
并非秒回,隔了夜才给这一个字。
不知道是刚看见还是斟酌整宿。
姜晚橘只道他们终于可以见面,在约定时间赶去馆里。
那天石斛开在石体上,爆花满墙,池里游着黑尾的鱼,雾气朦胧如梦境。
除了肖厌不在,什么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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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橘之后没再回来,直到学成归国。
六年时间,她的心思扑在学术,扑在生态研究和植保,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姑娘成为中科院的合格研究员,从室内理论到野外科考。
年少时的积累让她在这一行走得顺利。两样喜欢的只剩一样,也算往精了学。
最近前线的活结束,实验室正处理一系列后续工作。
绘制标本的是个自然卷的姑娘,叫徐雪琪,跟姜晚橘闲谈:
“上次那个给你送东西的是我们同行啊,专业知识不赖挺上道的,三天两头看见他,追你呢?”
姜晚橘:“在国外的学长。没要,还他了。”
“懂,好人卡一张。姜姐天天深山老林浪费这张脸给树看。什么时候找个对象。”
30cmx40cm的统一台纸,打印着条码签标注科名、学名、产地跟生长环境,一样样印在上面像高中学生时代准考证。
姜晚橘盯了会儿,有点失神:“嗯?”
旁边小哥扎个小辫,给进入标本库的标本杀虫消毒,非常热心地帮忙重复了一遍:“问你怎么不谈对象。”
姜晚橘正经道:“我心如止水,嫁给事业。”
徐雪琪看眼她,啧啧摇头,非主流话张嘴就来:
“我们姜姐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也不知道是哪个这么了不起,一个路边摊戒指给你套死,盘包浆了都。”
姜晚橘反驳:“早亡了。”
扎小辫的男生也就二十多岁,闻着瓜味似的凑一句:
“前任吗?什么样的?”
姜晚橘瞥一眼,也不扯开话题,朝杀虫专用低温箱抬抬下巴。
“就那样,零下80摄氏度。”
“。”
徐雪琪勾完了最后一笔,起身凑姜晚橘身边:
“姜姐,放下过去朝前看,要么就朝钱看。最近商圈有新起大佬,白手起家很年轻,你俩年纪差不多还都属于天赋型,应该有共同语言,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姜晚橘:“没有。”
徐雪琪:“可惜了,还盼着你美人计去搞笔资金。”
姜晚橘:“之前不是有笔匿名的还没查出谁大发慈悲做慈善吗。”
徐雪琪:“钱不嫌多,老冯天天为扩建实验温室玻璃房愁秃头。现在像我们这种不被世俗沾染铜臭,每天跟花草树木打交道清澈见底与世隔绝的单纯人,不多了。”
姜晚橘对于她没脸没皮自卖自夸的长篇大论回了一句:“说的是。”
脸这东西,十六岁那年起她就没要过。
徐雪琪:“那要沾染一下吗。你前脚从青藏来这,他后脚回国。这不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