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承君恩(18)
但显然他也不敢贸然掀帘子进车厢让萧二让位,只能口头吆喝两声。
萧听澜终于睁开了眼,面色有些不耐,身子往旁侧挪了挪,空出了半个空当。
苏怀月望着那空当很有些尴尬。
这要是坐上去,两人非得挤在一团不可。
虽则大启延续天胤风俗,男女礼教并不严格,但基本的男女大防还是在的。
“我还是…”
苏怀月话说到一半,就被萧二打断:“再磨蹭,就别去了。”
苏怀月只好硬着头皮忙道:“我来。”
四面一看,正是要闭坊宵禁的当口,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都在往家的方向赶,暂时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她猛一扒拉车框,做贼一样快速一头栽进去。
许是过于心虚,冲得太猛,她竟一个站立不住,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势,一头撞向了萧二的腹部。
面朝下,整个人挂在了萧二的腿上。
无言的沉默。
苏怀月咬牙,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半晌不知该撑着何处爬起来。
生平就没这么狼狈的时候。
“你打算趴到什么时候?”萧二的声音忽从上方飘来。
苏怀月终于在萧二的大腿上撑起身子,硬扯起嘴角一笑,默然无语地蜷在了一旁。
马车动了起来,萧二的声音冷不丁又传来:“你的脑袋是铁铸的么?”
苏怀月下意识答道:“不…”
说完,反应过来:“对不住,是不是撞疼你了?”
萧听澜没说话。
苏怀月小心翼翼问道:“那,那我给你揉一揉?”
萧听澜抿了抿唇,终于开口:“不必。”
又闭上了眼。
苏怀月趁这机会偷偷打量男人神色。
萧二的眼底似乎有淡淡的青色,此刻闭目养神的时候,剑眉亦微微蹙起来,瞧起来很是疲惫劳累。不过纵使是这样,他身上依然是一种令人不敢接近的冷淡气息。
苏怀月的眸光落到他的唇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冒出个念头,是不是薄唇的男人,都天生自带这样冷冰冰的疏离感?
转念又想到明明的话语,说萧二向来很忙,连见家人也只能偶尔抽出时间。而今日萧二甚至连家人也没来得及见,似乎只是特意来赴她的约。
苏怀月心中倒有些感激。
“你…”萧听澜忽而开口。
“什么?”苏怀月没有听清,转过头去。
“你方才就一直在往这儿看,在看什么?”
萧听澜亦转头。
一剎那间,两人隔得极近,呼吸交错。
苏怀月乍然与一个男子靠得这么近,脸上登时是有些热。她面色白净,烧起来的酡红便十分惹眼,宛如三春之花。
萧听澜眉心微动,眼眸似乎眯了眯,不再说话,又扭过了头。
苏怀月尴尬不已,硬着头皮解释:“我只是想同你说一声多谢。”
萧二没吭声。
“我真的只是想谢谢你。”
苏怀月提高了音调。
恰在这时,马车驶了个急弯。苏怀月猝不及防,身子□□,扑/倒在了萧二身上。
萧二看她的眼神,好像更怪了。
苏怀月:…
“我真的只是…”
苏怀月正想做最后的挣扎,忽见萧二面色一变,伸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马车诡异地停了下来。
这是已经到了么?
苏怀月心中奇怪。
但抬头一看萧二的眼神,却浑不是那么回事。
萧二本来略显疲劳的神色,此刻变得极其危险和警惕。宛如黑夜里的猎豹,浑身都紧绷起来,蓄势待发,下一秒就能撕开猎物的喉咙。
这神色苏怀月见过,在当初萧二刚醒时要掐她的时候。
苏怀月不敢说话了。
她保持着靠在萧二身上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萧二身上独特的清淡熏香钻入她的鼻尖,短短几十秒好像是几十年那么漫长,苏怀月如坐针毡。
终于,门帘又被掀开,是另一个戴黑斗笠的车夫。苏怀月大感尴尬,忙从萧二怀中挣了出来。
黑斗笠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恭谨向萧二禀道:“主子,已经解决了。”
萧二“嗯”了一声。
马车重又动起来。
这时萧二方淡淡开口:“你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不必这么高声,我未患耳疾。”
苏怀月:“…”
不多时,马车就抵达了绿石书院。
绿石书院是当年胤思宗特敕建造的,就在兴庆宫北侧的永嘉坊。曾经思宗最喜在宫门楼上听读书声,绿石书院便也是人满为患。
如今改朝换代,兴庆宫已经没什么人住了,绿石书院更是一片颓败荒凉。
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余晖渐渐敛去,黑斗笠打起一个火折子,率先往内行去。
跨过大门,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头立着一方影壁,他父亲的刻字还留在上面,是横渠先生张载的那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苏怀月满怀感概地四面打量。
这儿的一草一木除了变得更加茂盛以外,没有任何变化,她似乎还能听见曾经飘荡在院子里的朗朗读书声。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书院还能恢复它该有的模样。
萧听澜领着她直往内室去:“那件事当发生在凤平二十年。你父亲有记事的习惯,自己翻翻看罢。”
凤平二十年,她八岁。
她父亲受调前往幽州督军,一去整一年有余,其中好些时间与家里断了书信。
回来后他父亲对这一年的经历也是讳莫如深,绝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