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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承君恩(47)

作者: 木里汀澜 阅读记录

这番回答倒也在情理之中,宋白砚紧张地看向皇帝。

皇帝以手支颐,微垂着眸子歪靠在宝座上,令人看不清眼中情绪。另一只手捏着根银签,悬于几案上搁着的天青色瓷杯之上。

终于,皇帝手一动,轻轻敲了一敲。

“叮——”

宋白砚心中长舒出一口气。

第一个问题可说是最能代表皇帝的态度了,苏怀月这番话虽说是有理有据,但硬是要挑也不是挑不出可疑之处。皇帝既然轻轻揭过了,便说明此番询问只是例行公事,并不是有意要刁难苏怀月。

宋白砚便接着问道:“既然如此,杨家害你至此,你何以又要答应杨诚的要求,救他的小女儿呢?”

苏怀月接着道:“草民与杨家九娘相识至今足有三年,看着她从牙牙学语长成如此总角小儿,情深意厚,实在不忍心其年纪尚幼,被父辈罪行拖累,就此陨落于牢狱之中。故而想请陛下的垂怜。”

这番话也是至情至性,情有可原。宋白砚心里琢磨了一通,便又看向皇帝,等他敲盏。

孰料这会儿皇帝竟却迟迟没有动作,那根银签稳稳当当悬停在瓷杯之上,半分没有落下的意思。

宋白砚一时倒有些茫然无措,倏而皇帝狭长凤眸朝他一瞥,目光中隐隐似有些不耐之意,宛如寒芒一现。

宋白砚被这目光蛰了一下,忙转过头去。心中一时跳起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硬着头皮向屏风外的苏怀月道:“你,你再好好想清楚,”他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好好想清楚了再回禀陛下。”

至于到底要想得怎样的清楚,莫说苏怀月,他心中实在也是毫无头绪。

苏怀月听得这话,只比宋白砚更加茫然失措。她那一番话,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天子既然认可了第一个回答,何以却不满意第二个回答?

他这是想听什么?

她吓出满头冷汗,只觉背上身上全汗湿成了一片,黏糊糊一团,就好像她现在糊住的脑子。

满室谁也没有出声,静悄悄成一片。沉默如沼泽淤泥,顺着她僵硬的身子爬上来,封闭口鼻,苏怀月觉得自己几乎要在这威压中喘不过气来。

但愈急,便愈不知该如何回答;愈急,便愈加语不成章:“草民…草民…”

倏而,“叮——”一声。

满室皆惊。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听那“叮”声不停,“叮叮叮叮叮——”一阵急敲,宛如闪电风雷,急催骤雨;又如阴司冥鼓,追魂索命!

苏怀月在疾风骤雨的鼓点之下,只吓得嘴唇一片煞白,脑子更是乱成了一团搅不开的破麻。

他想听什么?他想听什么?

她茫然抬头,但怎么也看不穿那屏风,便也怎么都不能知悉天子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

目光只好慌乱地到处逡巡,仿佛要在这屋子里找到什么东西可以盖过这催命般的敲击声似的。可眼前所及,唯有窗间那一点微光,炉中那一缕香烟而已。

她忽而一顿,目光不自觉停留在那缕幽幽的白烟之上,视线随着那缕白烟越飘越高,越飘越高。

先前感知的那点怪异之处便也在这促急的鼓点之下越涨越大,越涨越大——

——终于“噗嗤”一声,如泡沫般轰然炸裂!

她宛如阳春三月间被兜头浇了一抔淬冷的凉水,剎那间福至心灵。

是了!是了!

这烟味她分明闻到过!

在…

她猛然抬头,此刻灼灼的目光仿佛能从屏风上直直穿过去,看见宝座上坐着的沉沉人影。

这清冽的,仿佛能教人想起大雪满松枝的熏香味道,她在——萧二身上闻到过啊!在萧府、在萧二那马车中,她鼻尖萦绕的,不就始终就是这股清香么!

一剎那间,所有的怪异之处,都在此刻圆融成了齐整的一团。

难怪萧二那日如此激动地质问她太子在何处,骂她苏怀月是元家的走狗;难怪萧二能毫无阻碍地带她进入绿石书院,任凭她翻看父亲那些出言不逊的文书;难怪她觉得明明递给她的那手狂草莫名熟悉,似乎是在何处见过…

难怪难怪,萧二指着她写的那句批语问她:“苏娘子,何以发出这般议论?”

她当时还以为萧二是作为当朝天子的喉舌,替当朝天子来问,未料到当朝天子那时就坐在她跟前,他是替自己来问!

当时萧二看见那段话,是什么表情来着?

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了是了,他很高兴,他还破天荒笑了。

像老木忽然回春,六月突然飞霜那样稀罕地笑了!

苏怀月一颗心“砰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想听什么?他想听什么?

皇帝的耐心似乎终于告罄,手下用力,便听一声骨裂,“咔啦”一响,银瓶乍破,那茶盏骤然碎了,茶汤直迸溅出来,将高福都吓了一跳。

宋白砚急得冷汗直冒,忙道:“陛下,陛下,我这学生她…”

却听屏风外苏怀月清灵灵的声音骤然响起:“陛下,草民有话要禀。”

第二十五章

房间中一时静默下来, 宋白砚后背全是冷汗,黏哒哒湿成了一片,委实不知此刻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一方面, 他不知道苏怀月突然开口,到底想要讲什么。

另一方面,他更不知道皇帝如今还有没有耐心再听她一言。

或许, 趁此机会, 干脆就不要将苏怀月再卷入到这事件中来。

思及此, 他心下稍定,轻声道:“陛下, 微臣这学生性子柔弱,恐怕还是担不起如此大任,不若还是教她回去罢。杨诚一事, 微臣再另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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