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临天下(29)

“不可能！我们什么时候叛国了？！”

“陛下怎么会下这种命令！”

“我们刚战败襄永国，是东武的功臣，凭什么说我们叛国？！”

……

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质问在身后响起，在空谷雪山中响彻大地。

万辞脸上还挂着冻成块状的血迹，听到李远将军的命令，她扯了扯嘴角，破碎感顺着风雪溢出。

原来如此，区区五万敌军来犯却硬要派她出马的缘由竟在这里。

替换出征士兵，她忍了，谎报敌军真实数量，她也忍了。

本以为挺过这些故意设置的障碍，看在她命大的份上，回朝不成问题。

但万万没想到，殊死一战弹尽粮绝之境，等待她的，是假装援军实则来送她上路的王朝同僚。

可怜她为东武呕心沥血付出一切，换来的，却是和父亲一样的结局。

万辞忽然笑了出来，不知是太过害怕所以在虚张声势，还是因为有应对之策，她用高过所有人的声音宣告道：“此人假传圣旨，随本侯斩了他们，回宫论赏！”

李远没想到万辞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反将一军，可惜，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带来的精锐骑兵，个个都是陛下精挑细选。敬安侯带兵刚经历大战，元气大伤，负隅顽抗，不过是以卵击石。

“在场叛军，一个不留！”

万辞身后气上头来的将士们拔刀高喊：“冲啊！杀了他们——”

暗卫们也亮出了杀手锏——由万辞亲手研制的，未曾向朝廷公开制造图纸的各类暗器机械。

第二次死生决战就此爆发。

—

江修临赶到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刀剑交织的厮杀声。

不等他再靠近一步，前方不远处轰然一声地动山摇。

是雪崩！

无数雪块顺着崖顶倾泻而出，汇向了山脚下开战的众人。

见情况不妙，万辞当即踹开李远，扯着嗓子冲手下人道：“快跑！”

暗卫队长万一第一个冲上来，和其余几人合力抓着万辞就跑。

剩下的暗卫则紧随其后，仅存的将士连疲惫都顾不上了，狂奔出逃。

一时间，山脚下乱成一片。

很快，砸下来的雪堆就将这一切淹没了。

原本黑红各色的战场眨眼间就成了茫茫白雪。

见到这一幕，梦里的景象一一浮现，江修临呼吸一滞，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冲过来，在一堆雪丛里呼叫着万辞，手脚不停扒拉。

“侯爷！侯爷！你们在哪儿！”

巨大的恐惧令他浑身冰凉透底，江修临脑子里什么都顾不上了，不顾一切地刨雪挖人。

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露出来，看得江修临心惊肉跳的同时，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他强忍着害怕和恶心，继续找人。

就在他以为万辞等人已经葬身于此的时候，靠近一个崖洞的角落，万辞猛地探出了身子。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暗卫面孔从她身旁的雪堆里冒了出来。

不多时，幸运存活下来的士兵们也扒开雪堆露出了脑袋。

江修临定定扑在雪里，看着这一幕，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

他叫了一声“侯爷”，然后赶忙迈着艰难的步伐朝万辞走来。

见到江修临出现在这里，万辞明显一愣。

她四下看了看，除了他们及时找到了一处庇护之所，那所谓的李远将军及其麾下将士，几乎全都葬身在了这雪崩之中。

捉来的襄永国俘虏也在刚刚混乱的关头四下散开，逃的逃，死的死。

江修临抬手抹了抹眼泪，正要继续往前走，猛地听到头顶一声异响。

他抬头，忽的瞪大了眼睛，当即冲万辞等人喊道：“侯爷小心！！！”

万辞也听到了来自上方的异响，然而，她还没仰头看清是什么，身旁的一众暗卫反应极快地将她推开。

但碍于雪堆的存在，活动范围有限，情急之下，暗卫们不约而同地用身体将主人护下。

一坨足有马车那么大的雪块砸下来，其中裹挟着崖顶边缘的碎石。

堆在最上方的万百六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在耳边。

“哥！——”

话音未落，万百七跳了上来。

再然后就是轰隆巨响，石块砸下，伴随着一道穿透耳膜的惨叫。

万百六生平第一次，大脑一片空白。

死亡

“百七！”

万百六疯了般地扭头大叫，几乎是立即就从雪堆里挣扎着跳了出来。

万百七口吐鲜血，脊椎断裂，身躯呈诡异的扭曲姿态，后背被碎石深深砸凹进去，血肉混着骨头一齐炸开，血就那么顺着衣服往下淌。

江修临完全呆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已经冲了出去，和所有人一起加入手忙脚乱的队伍里。

万辞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她推开前来搀扶她的暗卫的手，沉默着走过去。

一向冷静自持的万百六抱着人哭得泣不成声，绝望的痛苦紧紧揪住了心脏，在人的神经上又锤又扎，捅出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身上全都是弟弟的血。

万辞来到万百七面前，跪坐在雪里。

她的铠甲表面剑痕遍布，血混着血黏在上面，虽然脏，却遮不住心口由内至外的痛。

她低眸，细细打量了一番，喉头像被刀子划过一般，充斥着苦涩的血腥味。

万百七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他仰躺在哥哥怀里，双眼朦胧失焦，只空洞地望着万辞的方向，张了张满是鲜血的嘴巴，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