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至死(80)
“喝酒么?”
江雁生烟头看他,很诚挚地点点头,想去拿酒杯却没拿动,就着他的手尝了口,明明是温开水。
晏从屿轨迹得逞笑了笑:“现在喝酒不好。”
黑夜给人嚣张的资本。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纵容和袒露无疑的松动。
手依然没从那节脖子上移开,反而有攻城略地之势,缓缓移到肩膀,顺着肌理攀爬到脖颈,停在喉结抚摸那一节脖颈。
“还是睡不着,重新给你订间房?”
“不是这个,”江雁生拖着他的手将剩下的水一口闷,“我经常失眠。这张床没什么味道,前面睡得很熟。”
说话的人抬头,望向他。
因为光线并不清楚而显得神秘。但那个眼神太让人有欲望,像小鹿,像像晨星,像红日西沉时终将来临的明天。
晏从屿右手落在他喉结上,随着喝水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不含有情色意味,像是为了好玩又垂手拿住江雁生的左手一根根数过,反复蹭过食指指节上的茧。
带起一阵发麻的电流。
“江雁生,你这个眼神看我——好可怜吶,像在求爱。”求人爱他而非求偶。
这个人,明明经常拒绝别人口头示爱,留有余地的眼神和行为又像在说爱我吧。
被说求爱的可怜小狗一时没放开握杯子的手,双方指尖相接,他微微蜷缩,拇指捻着食指上的茧。过了一会儿没反驳。
“你去睡,我坐一会儿。”
好老夫老妻的对话。他懂了,李毅成那件事对他不是没有影响。不知道谈论得怎样,但结果大概率不好,否则不会搬出来。
他们之间似乎有只谈风月,不问过往的默契。晏从屿识趣地遵守,但横在双方之间的铜墙铁壁他现在想要打破,也许是扎人的玻璃,也许是拆错的炸弹。
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关系?共涉黄泉未尝不浪漫。
他安抚性拍一拍对方的肩背,开窗让风透进来,语气诱哄:“乖,想说吗?”鼓励的眼神温柔又有力。
江雁生看着他的眉眼,很深刻。夜晚喜欢给很多东西披上薄纱,他想到刚完成的木雕《环生》。直白的眼神让他有说什么都能被兜住,被接受的稳妥。
好想吻他。
脑袋里轻飘飘的,叮叮咚咚的有水声,他没有坐船就浮在深蓝色的水面上。那是一幅油画,颜色很不均匀,似乎还藏色了,有些地方泛红。
头好晕,江雁生无奈地垂着揉了揉,脖子却被晏从屿的手托举着。
想抬头又不敢抬头,他没办法抑制,视线对上今夜一定是放烟花一样炸开。他不喜欢仓促的美。
心跳就跟噼里啪啦搭在荷叶上的雨珠,来来回回滚动着撞出响儿,摔它个几瓣也酣畅。
嘴唇嗫喏,欲言又止,似说不出的相思。
就在这时,晏从屿放开他的手走了。
江雁生还没来得及确定他的意图,高高被托举的心沉下来,没由来地觉得失落,甚至委屈。慌忙转头看对方做什么——原来只是放杯子。
心慌,为什么呢?
晏从屿只看见他转头的动作,会意他是口渴,问:“还喝吗?”看对方点头他打着哈欠接了一杯,脊背放松不再绷直。
江雁生合上书,房里黑漆漆一片肯定是看不了的,就是放着玩儿图安慰。他双手捧着杯子像之前一样要烟,看见对方无声拒绝,他解释:“不吸,就叼着。”
晏从屿想到他家厚厚一沓字帖,应该是舒缓心情用的,没再拒绝。
他叼着递到嘴边的烟没尝出牌子,咬字不太清晰:“就,有些难受……”很少说这些,一是不习惯,二是觉得表述困难。
“最开始没答应李老,真的来这里又束手束脚……我真的什么都没要,也不用提名。有时候真的不理解,想不通……”
他的表情很努力,用力去理解。
“我明明很清楚他的努力,史策丹心,鼎新革故,又恨他中道而止,半途而废。是不是特别矛盾?”
江雁生拥有想做什么就去做的决心和毅力,晏从屿不过问,但知道一位艺术家在没有媒体的支持下杀出重围有多难,可他就是凭着滴水穿石的劲儿闯出来了。他不是为自己难受,他是在为李毅成不值。或者说,他是在为千千万万的后来者不值。
换个人,可以玩笑说这和你关系不大,但江雁生不行,对他说这句话很残忍。
古话说困顿滞阻,非斯须而成。
“最近常常反思,是不是推季汀是个错误。明明我自己都不愿去,却把烂摊子扔给别人。”
“江雁生。”晏从屿语气平和,“你是因为这个不愿意进吗?”他很确定不是,连停顿都没留给人家就继续。“在你有生之年解决这问题,你回去吗?”
被反问的人心知肚明,他不是因为这个,究其根本是他不喜欢艺术掺杂政治,不喜欢灵感捆缚在牢笼。
“季汀是没有拒绝的机会吗?”
有的,季汀也不缺乏回绝的勇气。
“可我觉得季汀会去。”
“是。但不存在你把谁推进去,季汀不可能泯于众人,不会不参赛。只要有这一天,她就会被发现。你应该允许这样的变故出现,世界不只一个理想主义者,这条路始终有人悍不畏死。”
晏从屿生意提高,显得坚定而有说服力。
领导者确有使人信服的才能,但抛开他的个人魅力,江雁生也被这句话点醒。只要活在社会中,人就处在联系里,就连提出“他人即地狱”的萨特都提倡积极参与,他凭什么主观规避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