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他必须死(118)
一阵眩晕后,许安平脚下感觉到了泥地的踏实。
连触感都如此真实,湖生是真的大有长进。
耳边传来湖生的声音。“此处是梦。你慢慢过去。别吓醒她。”
许安平点点头,环顾起四周来。
此处是坐忘派的后山,鲤鲤生活的地方。
许安平沿着兽道走,找到一列脸盆大小的洞口。捏了一些洞口的土壤,许安平找到了最新的一个。趴下,探头进去,手把着洞壁一点点爬进去。在外面看,像是这个深洞吞没了他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双长腿在外。
“鲤鲤?鲤鲤?”
脚上好像缠了东西。许安平一惊,急急扶着狭长的洞壁一点点退出来。灰头土脸的他抹开脸上头发。只见自己的小腿正被一只巴掌大小的穿山甲幼崽死死抱着。鳞片还没长硬。怕是迷路了,把他脚踝当妈妈的尾巴抱着了。正好问个路。
“你可曾见过这洞里的大穿山甲?她叫鲤鲤。是我的徒弟。”
小崽子没有回话。看样子还太小,没发展出神识。
许安平想挣脱它继续找鲤鲤。不料它死死抱着。许安平扒拉它。它疼了还叫唤起来。伴随着哭声,越来越多的穿山甲聚拢过来。
许安平轻抚它鳞甲好生安抚。不料那些个小穿山甲也纷纷爬上身来。他们都很喜欢许安平,抱大腿小腿抱手臂,小一点抓不住也要抱着手指头不撒手,亲昵得很。
密密麻麻的穿山甲把许安平的身子都埋了起来。
闻到味道赶来的鲤鲤扒开一个又一个,爬上去占据了许安平整个后背。还不忘警告源源不断的后来者,“走开走开!这是我师父!不是你们的!”
从前还小,抱着他胳膊趴在他肩头小小的一只。如今,站起来比他还高,压在后背上的重量不亚于一个童中正。
许安平脖子被她箍着,快要喘不过气来。
“鲤鲤,鲤鲤,鲤,松手。咳咳咳,要,要死……”
“他是我曾曾曾孙子。这五个是我曾曾孙子生的曾曾孙子。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了。太多了。
鲤鲤胸前端着小手手,迈着笨拙的脚步跟在身后。依旧像一千年那样,追着喊,“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鲤鲤的时间停在了那架马车上。吃饭睡觉想师父,如是千年,马车再没有走动半步。
而他,早已背对着太阳,渐行渐远。
要他如何说,那天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要他如何骗她,师父忙完这一阵就回来陪你?
他拉着人手将鲤鲤拽进怀里。两颗脑袋碰在一起,摇摇晃晃,指着月亮。
“鲤鲤乖,鲤鲤记性真好。还记得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山坳上在看夕阳。只是,总不过是物是人非。他说,“太阳下山了。师父今夜陪你看月光。”
单纯的鲤鲤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师父的宠溺。那是跨越千年依然丝毫不变的情感。她眼里盈着泪,转身将头埋进了师父胸前。
她感觉到,师父不像从前那样。
从前他一挥马鞭就是十二分的洒脱。
“走走走师父现在就带你去看。”
“吃吃吃,放心吃,你师娘埋单。你帮师父把你师娘的小金库吃干净,一个子儿都不许留给他的虚静派!”
“我错了就跪下错哪儿了,你错了就亲亲?不亲!鲤鲤!吃!”
她长大了。一样的人一样的风景,当年的欣喜不见,如今只剩这一点偷来的眷念。
“鹿白白说,他说,”鲤鲤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怕得语不成调。缓了好久她才问出了口,“他说师父已经不是当年的师父了,鲤鲤也不会是当年的鲤鲤。就算师父如今再说带我乘马车游九州,那也是谎言,是不忍看我伤心难过编造出来的美丽谎言。”
“师父,”鲤鲤清澈的双眸凝着未干的泪珠。对他发出了无情的拷问。“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鹿白白看得果然透彻。他揉揉鲤鲤哭得乱糟糟的头发,觉得这样不好看,又一根根拿手指去理顺。
“鲤鲤,喜欢鹿白白是不是?”
到底是不晓得人间险恶的山间小妖,心事一被戳穿脸上顿时火烧一般。两小手疯狂摆动着,嚷嚷着,“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朋友。好朋友。嗯。”
许安平笑了起来。她恼怒地拿头去拱他肚子。像生了气的小鹿,哐哐地拿角撞树撒气。
抱着鲤鲤,抬头看着月亮。悲哀的、苍凉的晚风四面八方袭来。此时,他的能力只护得住怀里这只小小的穿山甲。今夜,也只有她。
鲤鲤说她这些年生了好多孩子陪自己玩儿。但也仅此而已。只有鹿白白,她不想他有孩子,哪怕是鲤鲤自己生的。
鲤鲤说想要他身边就只有一个鲤鲤陪他玩儿,不许有别的。
鲤鲤说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奇怪。许安平说不奇怪。
鲤鲤说她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许安平说你长大了。
鲤鲤说了好多她和鹿白白的事情。闹累了,说累了。天地悲凉,只有师父怀里依旧温暖。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要亮了。许安平轻拍她后背打断她的话。
“我这一次来,需要你帮忙。”
鲤鲤火速坐直身子,“师父你说。”
“我已成功迷惑现在的坐忘派掌门温元白,他有意收我为徒。你此时将画像取出,正是时候。”
“画像……”鲤鲤对着手指,为难起来。“其实……”
当年何春莲难产。五帘风情急之下随手拿起桌上卷布,裹起妻子背到山下找大夫。那画布正巧是水月升的画像。血污的地方正正是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