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他必须死(78)
他在喧嚣的人群中逆行而上。扶着棺材,想着老爷子生前的种种。不禁悲从中来。
天命马洪福之前的悉心栽培,和之后的置若罔闻,泾渭分明的态度将死者的印象割裂开两个。
童心尘本就身体不适,两个爹在脑海里转悠着,让他几近呕吐。
身边仆人们依然欢笑着、庆祝着。
棺材是柳木。一般般。他没想明白为什么不用更加贵重的楠木。
童心尘依礼绕棺一周。奈何脚下瓜子花生落满一地。
他躲闪着躲闪着,脚下一歪就要摔。他下意识去抓住什么。不成想,抓住了棺材盖子。他起身,也带开了棺材。
棺木中人嘴唇发紫分明是中毒。
“是谁!是谁毒死了我爹!”
大堂里所有人都闻声停了下来。
有人怒摘白花,扔了孝服。愤愤道:“人是我杀的。”
童心尘认得他,是黄伯。
“不是他,是我找的毒药。”
是许九斤。
“是我喂的毒药。”
说话的,是老爷子第二任妻子的奶妈。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承认自己杀了他爹。童心尘被步步紧逼,退回到棺木旁边。
他撑着一口气叫嚣着:“我要去官府。你们一个也别,别想跑!”
“你也盼我死呢?”
那时候觉得老爷子这句话,指的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现在想来,这屋子里一个一个的,全都是。
童心尘不明白。这屋子里的人,都是怎么了?
“来呀!”
“谁怕谁呀!”
“你还有孩子。我来认了它。”
“你一走就是20年你知道什么?”
众人义愤填膺。冲天的怒火快要将他吞没。有人自人群中挤了出来,将他抱离了这诡异的葬礼。
“童中正!这到底怎么回事?”
剥玉米喂鱼的胖手停了下来。“中气十足,身子没事了?”
“哥!”童心尘近乎央求道,“你告诉我,家里这是怎么了?九斤这是怎么了?”
许九斤家道中落。是他们童家收留了他。他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童心尘不明白。
“你以为单凭九斤一个人能完成这么复杂的毒杀?”
许九斤,确实没有这么好的脑子。
童心尘咽下一口唾沫,张开了干裂的唇。“是,许安平吗?”
童中正摇摇头。“是我。是我们全部!抓药的伙计他父亲铺子被顶了,自杀了。送药的婢女,以前是许家的奶妈。我们,我们杀了他好多次。没有办法。后来,安平来了。定下规矩,一份毒药,一份解药,天天喂,什么时候死,天说了算。我们等啊等,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童中正说话时候的那份平淡和隐隐的喜悦叫童心尘害怕。“他是你爹!”
“爹?你跟你娘一样,善良温顺。你能做到的最大的反抗就是被打到半死之后离家出走。我不是。我要报仇。我要他死!”
“你……”
童心尘看着眼睛发红的哥哥。觉得此人十分陌生。
“哥。”
一声哥哥,仿佛唤回了他的良知。童中正侧过身去。眼里饱含泪水。“你知道家才怎么死的吗?”
“家才算错了帐怕挨骂,三九天投河自杀。救上来,也没扛到那年冬至。”
“那是说给外人听的。”
他接下来的话,让童心尘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也彻底打消了为父报仇的心。
年前开春回暖的时候,老爷子让家才操持家务。有一天,家才和九斤去库房清点库存。
库房里有一批金粿子。梅花样式儿的、如意样式儿的、海棠样式儿……
九斤睹物思从前,拿起来海棠样式儿的,一摸,底下那熟悉的生辰八字就露出来了。
童中正说,“我们家和许家,以前是生意伙伴来着。
那时候我刚学冶炼,铸了一个海棠样式儿的金粿子,底下刻了九斤的生辰八字。准备生日的时候送他的。
九斤来找我玩儿的时候看到了嚷嚷着好看我就提前给他了。
没过两天,劫匪洗劫许家。九斤九死一生逃到私塾找我。
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金粿子本该被劫匪洗劫一空,怎么会好好躺在我童家库房里呢?”
听到这里,童心尘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不敢说。童中正继续说。
“他们去质问老爷子,安平跑过来给我们报信。到了那成景楼下,我抬头一看,就是老爷子和家才。
家才骂他血液里都是铜臭这个家没法待了。
老爷子说钱怎么来的不重要,说没有他的心狠手辣家哪里来的锦衣玉食,说家才要继承家业,说这是责任,说你流着童家的血。
再然后,家才发了疯似的割自己的手,他说他要流尽这一身脏血他不要做童家的孩子。
血滴到我额头,我刚想抬脚要上楼去劝,家才先一步下来了。”
童心尘也猜到这是在说家才跳下来了。
想到儿子的血肉溅了父亲一身,他身上就开始打寒战。他只能喝茶,疯狂地喝热茶取暖。
“后来,老爷子拿同样的话去逼家姿。他那年才八岁!千字文还没学会呢!就学会跳河自杀!”
童中正拍的桌子乓乓响。童心尘几乎是颤抖着喝下那一口茶。
“我们拉着家姿跑出去别苑住。安平一个人操持着家事还要安排家才的葬礼编造死因。那段时间家里就像着了魔。九斤多次要刺杀老爷子都被拦了关起来。后来,库房里奶妈发现了她死去小姐的长命锁。后来,黄伯发现了……”
童中正越说,童心尘越是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