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守寡(160)+番外
此刻的薛昭睿已顾及不了这么多,一心只想杀薛铖而后快,然而薛铖与荣达俱是悍将,很快逼得他进退两难。薛昭睿蹙眉看向宫门的方向,却发现自己的亲卫并未如料想中一般及时出现,心下更是疑惑。
他未曾想到的是,早在响箭射出之前,宁王府亲卫在宫外各个埋伏的地点早就被人一锅端了,徐冉蹲在距离奉天门最近的一个埋伏点的矮墙上,看着满地哀嚎打滚的王府亲卫,冲刚结束拷问的魏狄咧嘴道:“太不禁打了,还不如我们那的土匪呢。”
魏狄收剑归鞘,道:“宁王布的这几个点都清完了,应当没有遗漏。”
“要不要去搭把手?”徐冉冲奉天门的方向努了努嘴。
“不必,将军有他的安排,我们冒然前去万一坏了事反而不妥。”
徐冉捻了块石子往上一抛,叹道:“算了,咱还是回去守着吧。”言罢,利落地跳下矮墙,吩咐随行的士兵捆好这些亲卫,便与魏狄一同离去。
还不知道自己被端了老巢的薛昭睿在双方夹击下负隅顽抗,最终力竭被擒。
白石砖上血迹斑斑,薛昭睿发冠散落,乱发拂面,倚靠在红墙下,血染半身,手下亲卫或死或伤,皆失去反抗的力气,狼狈不堪。他看着持剑立于眼前的薛铖与荣达,眼中不甘的火焰熊熊燃烧,最终仰头大笑:“父皇!把这江山帝座拱手送与他人,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承光帝气得浑身发抖,在老大夫的搀扶下直起身子指着薛昭睿怒骂:“江山是朕的江山!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父皇,莫要忘了,若非我,这江山早就不是你的江山了!”薛昭睿笑得讽刺,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如今,你要听信这些人的谗言,反过头来害你唯一的血脉么?!”
承光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老大夫眼疾手快一针扎下去,喊来内侍扶着他坐下,对季老太傅摇头道:“可莫要气人咯,再气两遭天王老子都莫法救。”
季老太傅这才出面道:“陛下,宁王还是交由三司会审为好,太子与瑞王一案尚有诸多疑点,正好一并审理,到时候是黑是白一目了然。”
不等承光帝回答,薛昭睿抢先道:“这怕你们这些人一心想置本王于死地,就算是白的也能硬审成黑的!”
承光帝缓缓闭上眼,直到胸口的起伏慢慢缓下来,才摆摆手道:“交三司去办吧,朕乏了,回宫。”
薛昭睿近乎绝望地看着辇轿远去,蓦然爆发出一声嘶吼,双目赤红着想要奔向辇轿的方向,却被骁卫架住,硬生生拖离奉天门。
薛铖立于门下,看着这两个渐行渐远的父子,紧皱的眉头不曾舒展半分。溯辞与他并肩而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薛铖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紧回握。
季老太傅在送走承光帝后,负手缓步走向薛铖,曼声道:“陛下才苏醒,身子太过虚弱,待大夫再施针用药后,老夫派人通知将军。”
薛铖颔首:“有劳老太傅了。”
季老太傅拍了拍薛铖的肩,对他微微颔首。
这场奉天门宫变就这样落下帷幕,除了一地血腥和残兵断剑,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宁王入狱,太子与瑞王案重审,在京城掀起了惊涛骇浪。因承光帝膝下再无皇子,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东陵王府,太/祖遗诏的传闻如水入沸油,顿时炸开了锅。
而在京城局势剧变之时,龙泰岭哀歌四起,苟延残喘的守军终于不敌北魏铁骑的强攻猛打,一夕溃散。北宫政率军长驱直入,顷刻间踏碎越州城门,昔日繁华富饶的越州城陷入一片火海。
死里逃生的士兵揣着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浴血狂奔,在他身后,越州城门上飞扬的旌旗化作一片焦黑,便随着妇孺的哭嚎声飘落于地,碾作尘埃。
第123章 宫变(3)
寝宫中一片寂静, 龙涎香再也压不过浓郁的药味悄然退场。承光帝躺在柔软的衾被间,一双眼茫然望着帐顶金线绣出的祥云龙纹,颤颤抬起手想要去够什么,却又无力垂下。
殿内侍女内侍皆被遣散,只有季老太傅坐在一旁,袖手闭目,似乎在等待什么。
承光帝微微抬起下颌,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吟,他死死瞪着帐顶, 在他的眼里,那条金龙宛如活了一般吞云吐雾,冷冷地盯着他, 眼里有质问也有悲悯。
繁盛了二百余年的大晋在他手里支离破碎,北魏的铁骑在锦绣山河上烙下血与火的烙印, 他似乎能看见焦土与废墟,哭嚎的百姓在质问他为何放任北魏肆虐, 而他此刻除了躺在冰冷的寝宫内,做不了任何事。
殿外阳光投下阴影,有一道人影一点点侵入光洁的地面,慢慢迈入寝殿。
承光帝再一次颤抖地抬起手伸向金龙,双唇翕张, 却发不出声音。
他身居高位大半生,自认为对的起祖宗帝业。他费尽心机制衡群臣、利用党派间的冲突创造巧妙的平衡;他耗费心血培育太子,利用世家甚至其他皇子一步步教会他帝王心术、为君之道;他同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盯着日夜悬于头顶的利剑, 生怕一个眨眼便将自己劈成两瓣。
他错了么?不!为了稳固江山帝位、为了子孙后世不再为当年那一纸荒唐殚精竭虑,他何错之有?
然而,老天却一再捉弄于他。
东陵王交出遗诏,却不曾告诉他还有一份在季府。他尽心培育的太子却想逼宫夺位、死于兄弟之手,而那个踩着自家骨肉走到他跟前的孩子,自然败在薛铖手上。如今,连他的江山都岌岌可危。
这一生成败走马灯一般从这个暮年帝王眼前闪现,到最后,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大晋,不可亡于朕之手。”两鬓雪白的承光帝盯着那金龙,一字一顿说道。
一直闭目不言的季老太傅闻言抬眸看向床榻,眼里有罕见的悲悯与复杂,而薛铖正踩着最后一个落地的音符停在榻前,单膝跪地,道:“参见陛下。”
承光帝没有看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道:“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二人沉默。
“朕也知道朕的儿子都做了些什么。”承光帝轻声一笑,“朕虽老了,可还没瞎。朕在位四十余载,日夜担忧这柄何时会落下,如今利剑在喉,心里竟然松快了。”
“大晋岌岌可危,而朕垂垂老矣,又失去了两个儿子,仅剩的这一个又走上歧途,江山已无可寄托之子。此时你们若还不拿出那纸遗诏,朕反倒要觉得这殚精竭虑的大半生是个笑话了。”
承光帝慢慢撑起身子,转脸看向跪着的薛铖,道:“你们想要的,朕给,也不得不给。”他又看向季老太傅,浑浊的眼里露出一线亮光,一字一顿道:“大晋,绝不能断送在朕的手中。后世的口诛笔伐、列祖列宗的诘问,朕,受不起。”
“陛下。”季老太傅深深一揖,“如今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一切尚有挽回余地。”
“朕知道。”承光帝坐在床沿,紧紧抓着幔帐,死死盯着薛铖,近乎用尽了全力一般一字一顿道:“朕,会禅位东陵王。但,朕有条件。”
感受到承光帝的视线,薛铖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眸,静候下文。
“薛铖,朕要你平北方边患,将北魏驱逐出我大晋边境、收复失地。”承光帝的眼里燃烧起熊熊的光芒,这一刻,他似乎又是当年睥睨天下掌控一切的帝王,金口玉言,掷地有声,“朕要你诛杀北宫政、让北魏俯首求和。如若做不到,你便一生驻守北疆,你和你的子孙后世永不得继承皇位!”
他颤悠悠地站起身,慢慢上前伸手摁在薛铖的肩上,几乎倾注了全身所有力量,死死扣住他的肩膀,道:“这是朕作为太上皇的第一道旨意,纵使你父薛敬也无可违逆,否则你们东陵王府永世要承受史官言官的口诛笔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