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长安:王臣蹇蹇(1)
何处问长安:王臣蹇蹇
不窥园主人
【文案】
江永生于王朝末世,从来不得自在。
十二岁时,父亲被权阉陷害致死。
十六岁时,新帝继位铲除奸佞,江永登科入仕,亲历萨族围城。他奉旨出使东瀛,没有请来一名援军,却在异乡蹉跎十余春秋。
十余年间,天下大乱。陕豫的起义军已成燎原之势,辽东的萨族铁骑频频叩关,朝堂妖孽横行党争不休,民间哀鸿遍野道殣相望。江南的官绅显贵仍享受着绝伦的富庶与奢华、极致的逸乐与风流,曾不知天崩地解之日即在眼前。
甫一归国便卷入层迭浪潮之中:师相的废帝公文,皇帝的临终托顾,政敌的拉拢示好,社友的激励告诫……他从未经历朝中争斗,却在破乱的局势中一再晋升,及携遗诏逃往留都,所肩负者是远超自己能力的重担:入内阁,行新政,平叛乱,收疆土,御强敌……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用无数血泪换来的只有一个问题的答案——天下何以至此?
答案实则已由师相给出,但是他没能改变败局。
现在轮到江永,他又能做些什么?
【介绍】
分为上下两部,本文是上部。历史背景参考晚明,咸嘉即崇祯,其余年号不变。故事从咸嘉十四年(即崇祯十四年,1641年)写起,故事发展与真实历史有别。
内容标签:朝堂 正剧 权谋
序
忆昔崖山坠残阳,龙庭宋阙两茫茫。
四纪山河犹带血,百年干戈几着霜。
高帝提剑起鹰扬,重开日月称帝皇。
成祖靖难夺江山,五出漠北复汉昌。
仁明治世十一载,忽闻匈奴逞刀枪。
忠肃拯国未死疆,风波斩身随君葬。
弘治励精盈帑藏,正德因之建豹房。
世庙静摄但玄修,辅臣兀兀争朝堂。
神庙践祚相涉川,代王行政务更张。
三征边夷澄玉宇,陵谷迁变理中藏。
加派四海剥民膏,暴敛横征尽呻呼。
天灾连迭疫疠行,匹夫不能保妻孥。
庙堂正题党人碑,山泽长堆死人骨。
苦穷少能安中土,聚啸流寇曾良民。
黠狐夜鸣秦与晋,次及襄蜀颍水滨。
少年天子居禁中,犹与大珰叙情亲。
祖陵一炬三千里,兵衅方始达帝宸。
林甫国忠掌经纶,圣主坐困长安道。
九州风烟倾白日,建州胡骑如电扫。
家家枯骨没蓬蒿,处处血涌赤水河。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边庭鼙鼓动屧廊,京师杨相废君王。
一人饮泣深宫里,一人金陵登龙床。
先帝之子着僧衣,亲王之妃埋山冈。
诸将獐窃尽羸奔,南冠清流死阋墙。
万骑压城城将夷,才向西南呼李纲。
三军欲整竟难整,民不康处问平康。
挥戈非复挽斜晖,新肉不济旧时疮。
末帝拱手弃江山,更待何时慰国殇!
大宣立国三百年,以民成之以民亡。
长河依旧东流去,嗤笑后人费思量。
楔子
咸嘉十四年五月,河南大雨。堤决山崩,溺者蔽江。——《宣史·赵略传》
天开了。
天是被闪电和震雷劈开的。大雨倾泻而下,卷起无数条凶恶的水龙。它们冲垮堤坝,飞出河道,抹平衰敝的屋庐与村落,吞噬脆弱的稼禾与人命。涌地而出的棺椁与溺毙浮肿的尸身在血色的潮水中上下颠簸,它们漂过困在屋顶冻馁的乡亲,漂过挂在树梢哀哭的儿女,漂过风雨中反覆的小舟和持梃勒索的亡命之徒……“没办法,在劫上啊,”老人翕动着干瘪的嘴巴,“老天来收人了……”
水龙继续向前腾跃,尸体、碎瓦、浮木和泥沙拖慢了它们的脚步。最后一抹天光挂在巡抚衙门的檐角,潮水由血色变为黑色,涌到它的脚下,又悻悻然褪去了。赵略从山下巡视归来,全身湿透,正方便从为躲避水灾而将衙门塞满的乡亲中间滑过。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众人,已是分不清善恶——他们全都既恭顺又凶恶:面上因疲弱至极而神情木然,眸中则因饥寒交迫而显露凶光。
“当初要我出兵剿匪,恨不得一日三催。如今豫中大灾,生灵涂炭,府库余粮将尽,朝廷却目盲耳聋,没有任何消息了,”河南巡抚一面向后院疾走,一面对幕僚牢骚道,“却不想来日饥民做了乱民,横行杀掠,动摇国本,比今日的洪水还可怕千倍万倍!”
“灾情容后再论,在下有更要紧的事情通报!”
“什么事会比灾情要紧?”
“下午朝廷来人了,不是工部侍郎也不是监察御史,而是前来拿人的缇骑!”苏绶焦头烂额,连额角的汗珠都顾不得擦,“他们要把老爷押赴京师受审,这可如何是好!”
脚步猛然剎住。沉默半晌,赵略低声问道,“他们现在在哪?”
“正在书房等候。”
“我现在就去见他。还请苏兄代草一份题本,再请朝廷发粮赈灾,并蠲百姓三年赋税。”
“自当尽力。只怕陛下心在剿贼、征饷二事,我等频陈灾变,不能发其恻悯之情,反而触忤圣意,令其深为不喜……”
“不喜又如何?难道就让百姓垂手就死?”赵略声音微扬,“赵略人微力拙,却还不是寡廉鲜耻、卑上亢下之辈!”
“学生万无此意!”幕僚连忙辩驳道,“惟是不欲老爷重蹈周尚——侍郎覆辙!”
“苏兄好意,赵略心领。然而请赈之事关乎千万生灵,还请苏兄勉力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