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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问长安:王臣蹇蹇(55)

作者: 不窥园主人 阅读记录

“恳请阁老救小爷一命,救小爷一命!”内侍磕头如捣,“今日御前会议,公主殿下站在远处偷眼去瞧,一眼就认出了太子。只恨那些当官的都烂了肺肠,没一人为小爷说话,眼睁睁看着堂堂皇储披枷带锁,被生生拖到中城兵马司……”

江永从他的手中抽出右腿,“住口!”

“他们是想要小爷的命啊,阁老,求求您救他,求求您了!”

“来人,将他从后门赶出去!”江永怒甩长袖,将再次上前的内侍带倒在地,见他仍不依不饶,又一脚踹上那人胸口,气急败坏地喝道,“如今你晚回一分,公主殿下的危险就多一分。此乃朝堂政务,不劳殿下操心,还请殿下和公公好自为之!”

说完也不顾那名内侍如何哭嚎,径直走向后院。

“娘亲,我回来了,”江永快步走进母亲的卧房,“您气喘好些了吗?”

“永哥儿回来了呀,”母亲斜靠在床头,一抹微笑在浮肿的脸上蔓延开来,“老毛病了,不碍事。”

江永从沈蔚手里接过药碗,坐在床边给母亲喂药,“正是因为一直拖着不治,才落下的病根呢,”他想起从前娘亲大冬天里为别人家洗衣服的场景,努力眨眼不让泪水落下,宽慰道,“娘亲这几天的脸色好看多了,说明陈大夫的药还是很有效的。”

“是啊,我也觉得身上利索多了。”

江永低头瞥见娘亲那双大了许多尺码的布鞋,不知在想什么,竟将舀起的汤药放在嘴边尝了一口。苦咸的滋味霎时漫出舌尖,生生逼出泪来。

“大爷,宫里的何公公来传口谕,命大爷去中城兵马司监狱识认太子,”屋外打起雨点,江泰被淋得半湿,只站在帘外向内禀告,“何公公传完话就离开了,临行前还特地说陛下对此十分重视,催您即刻去办呢。”

沈蔚不满道,“口衔天宪却不当面传答谕旨,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药勺缓缓落入碗中,“皇上知道了。”

“那怎么办?”

江永摇头苦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爷!”江泰又在帘外唤道。

“什么事?”江永下意识反问,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你先去书房,我即刻就到。”

雨点纺成细丝,密密匝匝地织起天地,沙沙的梭声隐没狂风的呼啸。几声闷雷滚过云间,唤来数道青浅的闪电。

“御前会议之后,我悄悄去找了翰林院注记官梁旸。他和亲家舅爷是同科进士,二话不说便将会议记录默写一份交给我,还嘱咐我们千万谨慎,务必要阅后即焚。”

江永接过两张笺纸,其上字迹潦草,需花费不少精力才能辨认得出。

“御前会议前,上曾密召前东宫讲官范瑁、刘子骞二人,所言不详。”信笺开头写到。

咸嘉十七年腊月十五,武英殿御前会议。与会者:保国公朱国弼、诚意伯刘孔昭、忻城伯赵之龙等元勋,大学士薛青玄、高邈、顾潜及九卿科道文武诸官,前少詹事方拱乾及前东宫讲官范瑁、刘子骞。

林又汲对薛青玄道,“有稚子自称皇太子,内臣审视回奏,都说面貌不对、语言闪烁。爱卿须会同九卿科道与前讲读官,仔细辨其真伪。”

薛青玄上前行礼,“原任翰林方拱乾办事东宫,臣已召而问之,据拱乾所称,东宫睿智颖秀,口阔而方,目大而圆,身不甚高,最为认识。又司业范瑁、翰林刘子骞皆系讲官,如真,则不惟三臣识东宫,东宫亦识三臣,否则两不相认矣!”

话音未落,刘子骞已慨然入列,朝着东向踞坐的“太子”厉声质问,“我是讲官,汝识否?”

“太子”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的面庞,又安静地投向地面。

刘子骞见他没有答话,继续高声问道,“尔知讲所何在?”

“端敬殿。”

“素日仿写何书?”

“《诗经》。”

“写几行?”

“依诗文篇幅而定。”

“讲章记否?”

“时隔经年,已记不清了。”

“假!”刘子骞笃定道,随即转身向北,跪在林又汲面前,“禀陛下,此子定为假冒:昔臣等为太子讲课于文华殿,而非端敬殿;太子仿写《孝经》,而非《诗经》,每日十行、另有小字若干,非依诗文篇幅而定;问以讲章记否,又答曰不记。由此可见,其诈无疑!”

林又汲喜形于色,连声赞许,“尔为忠臣!尔为忠臣!”

“太子”又是一笑,转头看向刘子骞身后正袖手而观的方拱乾,“方先生,父皇曾以逆案斥尔回籍,因母后请说方复先生詹事之职,先生犹忆之乎?”

方拱乾面露羞赧,默而不语。

“六月已有巡按御史王燮奏皇太子、定王、永王俱丧命于贼,八月圣上已谥先帝皇太子曰‘献愍’、定王曰‘哀’、永王曰‘悼’。尘埃既定,此人岂会为真?”顾潜接过话头,“千假万假总是假,臣请陛下严究主使、以儆效尤!”

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李沾随声附和,“微臣听闻驸马都尉王昺的侄孙王之明貌甚类太子,定是此人受人指使,胆敢诈冒东宫!”

方拱乾稳住心神,又进言道,“此人与先太子眉目全不相似,其伪无疑!然稚年何能办此,必有大奸人挟为奇货。臣请陛下宜敕法司严讯,务在寻根究底!”

“汝以为伪,即伪可耳。”“太子”阖上双目,全场再未说过一句话。

林又汲只觉头皮发紧,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令他指尖战栗,他突然不想再审下去,急忙又问向薛青玄,“薛爱卿,你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