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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问长安:王臣蹇蹇(59)

作者: 不窥园主人 阅读记录

“微臣忠心天日可证,如有违背,请陛下即刻枭下臣首,以为天下臣子诫!”

“如臣所言不实,乞斩臣首,老臣愿与奸臣同死!”

“这……”饶是看过无数出戏,眼前戏剧性的一幕仍大出林又汲所料,“两位爱卿请先回去……”

“宋御史所言句句属实,臣为应天守备,亦多所耳闻。”

司礼太监杜聪呵斥道,“御史言事是其职,尔为内臣,岂可操议,还不速速退下!”

“摭拾浮言,恣肆渎奏,明叱重臣窃弄威权,暗讽圣上暗弱可欺,不知宋老意欲何为?”顾潜向前一步,“十可斩之罪侃侃谈之而甚少顾及,宋老究竟在借何人之威,挟何人之重?”他瞥了一眼江永,“难道东林贼心不死,仍欲推选璐王,动摇陛下江山?”

“顾泽越,你少在这信口雌黄!”余寔厉声骂道,“谁不知尔为薛青玄门下走狗,唯东林、复社之人是害!”

“胡言乱语,倒打一耙。拜入东林、复社门下的,明明是你余长躬!”

……

奉天门外的争吵声沸反盈天,就连皇帝离席也只让众人停顿一瞬,随后又投入更为激烈的争吵。林又汲躲在奉天殿中,竟感到一阵恐慌,“杜聪,朕应当如何做?”

早已被薛青玄喂饱的大太监眼珠一转,躬身劝说道,“当初若无薛公,皇上恐不得立……”

林又汲不满地打断,“朕的皇位是先帝传给朕的,不是他薛青玄赐给朕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杜聪仓皇跪下,连连自扇耳光,“皇上登位正合天心人意,是奴婢糊涂失言,请皇上重重责罚!”

林又汲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赶紧给朕出点主意吧!”

杜聪膝行至林又汲面前,脸上又挂起谄媚的笑容,“皇上今日也看见了,东林复社那一干人不察圣上苦心,专以求全责备、危言耸听,殊为可恨!有薛公在阁,诸事不烦皇上,薛公一去,谁复有念皇上者?”

“薛青玄公忠体国之心,朕并非不知。可事态发展至此,又有何调和之法?”

“宋景迁称薛公窃威藐上,依奴婢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这才是窃威藐上哩,”杜聪在一旁添油加醋,“小过不惩,必有后患。若能以此堵住清流呶呶众口,岂非因祸得福?”

“嗯,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传皇上口谕,左都御史宋景迁以言煽动廷争,蔑视君王重臣自逞。朕优容再三,而其党愤激愈甚,若不惩戒,何以张大宣尊隆之体?着将宋景迁罚俸三月,廷杖四十以儆效尤!”

一直默不作声的江永心下一惊,未及思索便已快步出列,“妄责言事者恐伤陛下容人雅量,恳请皇上三思!”

杜聪斜觑道,“言事不实,也不可责罚吗?”

“左都御史所言宜下有司覆实,如何真伪未定,而惩罚先至?”江永据理力争,“况宋老适才方言‘皇上中兴,人归天与’,何有蔑上之心?其入京未满三月,安有植党之机?陛下明睿天纵,于此焉能不察?”

“江阁老与宋御史关系匪浅,不会就是他的党羽吧?”

“公公慎言!我与宋老虽为师生,然同在朝中为官,各怀公心,从未做过勾结营私之事!”

“那便最好,”杜聪冷哼一声,“既是陛下金口玉言,阁老赤胆忠心,该不会横加阻拦吧?锦衣卫何在——”

眼看恩师就要被拖出午门,江永陡然高呼,“臣要见皇上!臣要见皇上!”

“陛下早已回宫了,阁老还是省省力气吧。”

“内阁辅臣要见皇上,公公不即刻通报,反将阁老拒之门外。来日圣上知晓此事,公公将何以处之?”薛青玄不咸不淡地反问道。

“是奴婢考虑欠周,多谢元辅提点,”杜聪听后,神情立刻变得谦恭,“奴婢现在就去通报,请江阁老稍候。”

猃狁孔棘(二)

不消一刻,杜聪已从内殿走出。“皇上忙于公务,无暇召见阁老,只将此事交由奴婢处理,”他好整以暇地立于玉阶之上,任清风拂过因得意而勾起的嘴角,将那道褪去谦卑与恭敬的话语吹往江永耳畔,“江阁老如要陈情,和奴婢说便是。”

争也争过,论亦论罢,江永一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平静地望向皇帝的鹰犬,自嘲与悲哀漫溢心头。在这个颟顸绞杀理智,龌龊戕害良善的朝堂,痛苦一次次将欢欣埋葬,希望一次次被失望斮戮,他究竟还在期待什么?江永的目光散开一瞬,又重新汇聚在杜聪身上,低沉的声音在寒风中做着最后的挣扎,“宋御史年岁已高,恳请陛下网开一面,饶恕宋老不敬之罪。”

“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江阁老还是请回吧。”

“在下愿代恩师受罚,请公公成全。”

杜聪错愕地盯着江永,确定他没有信口开河,又挑起细长的眉眼,“本朝从无此等先例。”

“廷杖九卿,本朝亦无此等先例。”

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杜聪兴奋得几乎要战栗起来。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江永?那样一位从容到近乎冷漠、沉寂到近乎丧我的圣人般的人物,如今终于被逼到角隅,不得不抛弃理性,用低劣的话术进行反抗了!

杜聪他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故作严肃地沉声警告,“江阁老,你不要不识好歹。”

“敢问公公,何为好,何为歹,谁为好,谁为歹?”

“自然是——”

薛青玄适时打断了杜聪的回答,他明白,一旦给予在场言官论辩的机会,事态将不可控制地走向复杂与纠结,“恒之,你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