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岁经年终相逢(4)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说的话。

他手里拿着岁熙的眼镜，看着岁熙问：“岁熙，你为什么一直要戴着这副眼镜啊？”

听到这话，那个“好朋友”也看向了岁熙。

岁熙顶着两个人好奇的目光，他本身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大概是他想到了他们是朋友吧，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它可以让我看清楚颜色。”

林郴一头雾水，他压根没法理解岁熙的话，“什么意思”四个字脱口而出。

岁熙没去看自己朋友们的眼睛，低着头轻声解释：“我是色盲，有些颜色我看不见，戴上眼镜我就能看见了。”

末了，他还特地加了句：“不要跟别人说啊，我只告诉了你们。”

色盲？这两个字离林郴很遥远，他当时远远没有“色盲”这个概念。

他听着岁熙的解释，以为岁熙就跟普通近视一样。

说实话，他对这件事不甚在意，甚至下了体育课后就抛之脑后了。

林郴看出了岁熙的不安，他只觉好笑，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呢？不过他还是在岁熙的目光下承诺不会告诉别人，还顺便向岁熙送出了自己可笑的祝福，他说没事的，也就色盲而已。

说的跟“没事的，也就近视而已”似的。

当时的他和岁熙都没有意识到，就在岁熙说出自己是色盲之后，那个“好朋友”变得沉默了起来。

到了第二天，岁熙是色盲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是谁传的不言而喻。

那天之后，班上的同学逐渐孤立了岁熙，他们在岁熙周围自发形成了个“隔离圈”。

教室外面的学生骤然减少，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怪物。

议论的声音其实很小，都是在岁熙背后，但无一例外都传到了岁熙耳朵里，夹杂着许多难听的词汇。

瞎子、传染、有病、转校……

一个又一个的谣言在学校里传播开来，罪恶的种子扎根在了这个地方。

林郴很想把那些传播谣言的人都找出来打一顿，可笑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这件事，他们似乎把伤害岁熙，当成了一种快乐。就好像谁不说这些就会被淘汰似的。

那之后，林郴总觉得自己在岁熙面前抬不起来头来。

这么糟糕的一切是他带来的。

他无数次问过自己，要是没有问那个问题，岁熙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一切了。

世上有很多“如果”，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再怎么后悔也无法改变，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岁熙，替他挡下那些流言蜚语。

尽管岁熙跟他说过没关系，作为一切的遭受者他竟然反过来在开导林郴。

不过再怎么讲也只是一个孩子，不懂得完美的掩盖自己的情绪，林郴仍感受到了岁熙那流泪的内心。

都是孩子，怎么舍得的。

林郴很佩服岁熙，虽然他不知道岁熙是真的对一切都无所谓还是在强装坚强，但他却被岁熙身上的气质折服了。

岁熙很像无端跌入凡间的天使。

他的翅膀被折断了，体验人间的各种恶意。

这是每个天使都要遭受的吗？

还是说是岁熙独有的考验？

岁熙每天都很淡定。

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受，就好像在岁熙眼里，学校里那些以他取乐的人都无关紧要，除了林郴这所学校没有可以留恋的。

他每天坐在教室里，又好像随时都能离开。

……

如今他们都长大成人，但当初那件事仍像根刺一样扎在林郴心头。

坠入凡间的天使。

林郴认为自己穷尽一生都想不透——为什么上帝给予了岁熙似被天使吻过的容貌，又要把灾难降临给他？

如果这是每个天使都要遭受的考验，那么上帝是否有些太过狠心？

岁熙看着林郴有些呆滞的眼神，他隐约间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是他，又不是他。

“叮铃——”风铃的声音响起，岁熙和林郴同时看向门口，戴着墨镜的女人走进店里。

客人的到来打破了两人沉默的氛围，岁熙拍了拍林郴的肩，朝着一旁的座椅抬了抬下巴。

林郴下意识点头，直到回到收银台的位置，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反观岁熙得到回应后，就顺心的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

甜品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岁熙进门的时候似乎是特意挑了个清闲的时候。

他偏头看着窗外，耳边是客人窸窸窣窣的讲话声和林郴与客人交谈的声音。

进店的客人大多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窗边的男人，或者说，有些进门的客人就是冲着岁熙来的。

他只是往窗边一坐，就在不经意间吸引了路人的目光，身上独特的气质令想来搭讪的人犹豫。

男人微侧着头，静静地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乌墨般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散落在肩头，有着一种“雌雄难辨”的美感。

凡是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感叹一句“好美”，这种美是刻在骨子里的，别人模仿不来，似嫡仙下凡，坐在喧嚣嘈杂处，不染人间烟火。

其实，岁熙早就注意到了那些目光，身旁的座位逐渐被坐满，他的余光里也瞄到了那些窃窃私语的小姑娘，但他不打算给出什么反应。

只要他坐的够久，那些人总会散的。

毕竟很少会有人能像他一样，在一个地方枯燥的坐几个小时。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这座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从他们的脸上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