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十六年(155)
一旦退婚,他便有机会了。因此,他叹息着说:“是那解签的僧人所说。阿陵,人各有命,是承望他没有福气。”
稚陵咬着唇瓣,身子仿佛都有些颤抖,抬起手抵住额头,生怕自己又要晕过去,可眼泪汪汪,嘴上却很不甘心地说:“不,我明明梦到承望回来了……我,我再等等他……”
闻声,钟宴极其不忍,只道:“阿陵,你心地善良,承望他一定也不想耽搁了你。何况,我听说你的身子……”
这时,角落里突兀响起冷冷的声音来:“陆承望不是死了么,怎么回得来?”
第076章 第 76 章
那声音森冷得如同地狱修罗, 饶是盛夏夜里闷热天气,稚陵还是不由打了个冷颤,循声一看, 奈何夜色浓稠,什么也看不到。
钟宴蹭的站起, 手已握在剑柄上,冷喝:“谁?谁在装神弄鬼?”
他缓缓向那角落里走了两步, 稚陵却慌乱地叫他:“小舅舅,你, 你别走,我怕……”
钟宴一听, 立即又倒退好几步, 只护在了稚陵的身前, 剑面反出一段光来, 明晃晃的,在暗夜里格外显眼。
即墨浔破罐子破摔地从角落里徐徐走出, 门外微弱天光打在了侧脸上,仍旧朦胧。
钟宴尚未辨清他的容貌,剑已出鞘, 谁知电光火石之间,短兵相接,另一道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眼前,挡下了他的剑。
一声刺耳锐鸣。
他终于认出这样快的剑, 先是不可置信,直直看着朦胧光线里那张脸, 道:“……陛下?”他没有给即墨浔说话的时间,旋即嘲讽般笑道, “陛下九五之尊,竟行如此龌龊之事?半夜潜入姑娘家的屋子?”
稚陵吓了一跳,齿关打颤:“陛下?!”
只听到对方那有些熟悉的磁沉声线,伴着锐鸣消弭,温柔缓缓地响起:“薛姑娘,你别怕,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钟宴一听,冷笑起来:“这天底下,谁伤害——”话音中断,钟宴只觉颈边一凉,竟已横了一柄剑。似乎只要他稍稍一动,就要划破他的颈子。
有如毒蛇般幽凉的声音继而传来:“钟宴,你自己又问心无愧么?……你敢说你和朕所想的,不是同一件事么?”
他顿了顿,幽幽道:“朕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今日来微夜山法相寺,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担心薛姑娘的病情。”
稚陵全然愣怔住,但随着天色逐渐发白,看清他们两人对峙的架势形容,尤其是横在了钟宴咽喉前的利剑,不由大惊失色,连忙踩着鞋下了竹床。
她小心靠近钟宴身后,抬起手,捏住那柄剑,缓缓挪开后,又连忙仔细看看有无划伤他的颈子。
即墨浔见她竟这般担心钟宴,霎时间,攥着剑柄的手指捏得发白,却还强忍着火气,温声说:“怕什么,他又不是豆腐做的,没碰到。”
他一把将剑收入剑鞘,锵的一声响,惊得稚陵回过神,抬头只看到那颀长背影寥落踏出了屋门。门外黎明初至,太阳在山外即将跃出,天边已有似火的朝霞。
他忽然在门外顿住脚步,转过脸来,对着稚陵,声音柔和许多:“陆承望回不来是事实,薛姑娘何必要为他白白苦等?他无能,配不上你。”
天亮了。
钟宴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抵是薛家的仆从过来查看稚陵的情况,连忙叮嘱她不要讲出此夜之事,并立即快步离开。
稚陵坐在竹床床沿,怔怔的,心绪如麻,剪不断理还乱,只觉得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
难道真的是梦吗?她使劲捏了捏眉心,捏得肌肤发红,恰被进屋的周怀淑给看到,连忙阻拦她道:“阿陵,好端端的,怎么又掐起自己来了?”
她这厢揽着稚陵一并坐在床沿,又仔细问了她昨夜感觉怎样,有无旁的不适,稚陵想起钟宴的话,只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娘,我很好……”
白药进来说,魏都尉已经带人下山了,刚刚托了她向夫人告辞,说尚有公务,不宜久留。
周怀淑笑说:“魏都尉为我们家阿陵劳心劳力的,改日让你爹请一顿饭,谢一谢他们家。”
稚陵怔怔点头,却不由回忆起即墨浔先前的那番话,心头一怔,魏叔叔他们也一定是跟随他前来的……
她隐在袖中的指尖轻轻一蜷,迟缓地想到:他不会是……也想娶她吧?
这个念头一出,稚陵神情微微一变,本能地抗拒,皱了皱眉,说:“娘……我们快些回家吧。”
她甚至已想收拾东西回她的连瀛洲了,最好是离上京城远远的,离元光帝也远远的!他那样的男人,太危险了。
周怀淑不知她的想法,更不知就在刚刚,这禅房里发生过什么,因此听稚陵说要回家,连声应着,说:“是该回去了,你爹爹恐怕在家里急得冒烟。”
稚陵起身换衣裳,夏日炎热,阳春拾起床头小竹几上搁着的一只旧蒲扇,给她扇风,又不敢太用力,怕将姑娘给吹倒了。
周怀淑见了,稀奇说:“哪里来的蒲扇?昨日热得不行,也没找见一柄扇子来。”
阳春指了指竹几:“夫人,我是在那儿拿的。”
稚陵本没在意,等好容易下了微夜山,坐上了回家的马车时,终于迟缓想到,昨夜里……是钟宴拿扇子替她扇风么!?
不,好像不是他。
她得出一个更令人吃惊的结论,这结论叫她数日惶惶多思六神无主,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若是即墨浔呢?
若是他呢?
可依照他的身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的?他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恐怕只有太子殿下享受过他这般的照拂——她又何德何能呢?